刘迦教了临将臣参话头的法子,本以为临将臣死性难改,用不了多久便又会旧病复发,却没想到临将臣此时的心中危机感极重,竟一念专心下来,就在原地坐好,反复思量“被骷沙困住的僵尸是谁”。而且越思量越深入,越思量越纯粹,一时杂念全无。
刘迦闲坐良久,再次睁眼看时,却见临将臣依然紧参不休、绵密无间。他看得高兴,暗道:“他这次居然能如此深信不疑,倒是难得,只怕很快就有效果了,他毕竟是久经修行之人,只要自己发自内心的愿意,这一专注下去,比常人更容易收到奇效。倘若他能就此摆脱骷沙,我也算大事搞定一半,再想办法把玛尔斯那群人弄进西方极乐净土,那净土虽然也是化城,但却可以让人无忧无虑地修行下去,永不退转了。”
哎,他这念头倒是似曾相识。偶自个儿在安排未来时候,常常就对自己说:“嗯,偶只要赚够钱,未来生活无忧无虑了,就可以安心修道成佛了。”当然,有了钱以后,偶定然又会对自己说:“嗯,等偶孝敬好父母,让他们寿终正寝后,偶没有了情感牵挂,就可以练丹修仙了。”说不定真到那天,偶还会给自己说:“嗯,等偶的小孩子长大后能独立了,偶就再也没牵挂了。”这一天一天等下去,没准大家都是上百岁的长寿命,孩子也是老不成熟,偶自个儿却是越老越颠东、越老越糊涂、越老越昏沉了,那时神散心乱、气浊身重……咦,还修个啥?只有给自个儿说:“唉,来生再修吧。”却忘了今生妄念欲执过于深沉,无数个来生已失忆而不知修行为何物了呢。
那刘迦此念刚起,却见临将臣猛地站起身来,双眼呆视前方,漠然无语。
刘迦以为他又开始偷懒,立时上前,一掌拍向他的肩头,叫道:“大僵尸,老毛病又犯了?是不是想学我跑题呢?”
没想到这一掌刚至临将臣肩头,指尖竟没体而入,直接插进临将臣的身体。刘迦大吃一惊,暗叫不好,正要回抽,却感整个手臂被临将臣的身体吸了进去。他不知发生了何事,赶紧退出躯体,却见刚才的整个身体已完全没入临将臣体内。
刘迦眨眼又聚出一个身子,绕到临将臣身前,叫道:“你这是怎么回事?”却见临将臣眉头紧锁,似乎困惑之极,刘迦轻声道:“你只需要息心静念即可,所有感觉均不要在意,全是五蕴幻觉而已。”
他话一出口,却见脚下大地开始下陷,好像四周的尘土沙石都在向临将臣脚下汇聚。他退开一步,放眼望去,更是大吃一惊。不远处的高山正在向下凹陷变平,江河中的水正急速渗进土中,林中树木正在化解为尘埃。
忽听小云叫道:“不好了!宇宙的运转规则正在异动,临将臣成了一个中心,整个空间正在开始向他体内收缩!”
刘迦恍然大醒,对小云叫道:“小云,你全力维持住出入口的畅通,我得想法子弄他出去,否则这空间内的生命全完了!”小云惊慌失措,哭叫道:“这僵尸想毁了我!我要用整个宇宙之力和他拼命!”
刘迦高声道:“不要瞎添乱,你现在不是他的对手!他体内骷沙发生异变,正在疯狂聚合四大属性的物质!”
话音未落,已听得轰然巨响,刚才所在的那个星球已然炸裂,所有星球碎块瞬间化为粉末,如狂风般掠过刘迦的身边,全数没入临将臣体内融掉。此星球一毁,刘迦已感附近空间开始震荡收缩,尽向临将臣体内凝聚。
刘迦赶紧用心神将临将臣四周禁住,以防附近众多灵体和其他星球被他纳入体内。可就在他下禁的刹那,那禁锢也同时被瓦解得无影无踪。
刘迦惊诧万分,自他体验到唯心所现、唯识所变的道理后,心识动变之间,常常是得心而应手,渐感内外无差,识境转换起落之时,就算有积习障碍,但他能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此时用心处,竟被无源外力轻易消解,一时竟不敢相信。
上次在无根器界中,虽然有外力破禁,但他却能在心回意转处将对手外力反制,此时瞬息万变之间,心识千变,竟是连连落空。
好在他从破禅锋的资料中了解过相关内容,此时虽然诧异,但也在刹那间恍然大醒。
知道此刻时间不多,他对小云丢下一句:“小云,全力撑住片刻!”沉心处,万境平沉,自性顷刻由寂生辉、放光动地、惊冲宵汉,千万公里之内的空间猛然震动。那正在异变的空间规则,被其心识所摄,就如一个巨大的运动系统忽然被外力所阻,本来的势头一时无法加剧顺延,竟稍稍出现回归之象。
刘迦要的就是这短暂的停顿,赶紧直探临将臣体内,将其整个人震出小云之外。小云见临将臣离开,大松一口气,一时无法理会外面的事,只是忙着重新整合那紊乱的星河,也没时间去照顾那些被惊得四散逃窜的灵体。
可临将臣人刚出离小云宇宙,又处在新的空间之中,眼看身外的星球又开始崩裂,刘迦暗暗急道:“小云那儿倒是安全了,可这个空间又开始倒霉了,这骷沙不是普通宇宙天界形成时的初始物质,是出自华藏世界海下面的持界风轮,此时异变之后,我把临将臣送到任何一个天界都是一场巨型天灾!”
他连连禁锢四周空间,可此空间与小云不同,他主观意志能控制的范围有限,每次下禁,都被骷沙强行突破。他心识动得几次,忽感身形模糊,妄念大起,一时竟连自己心神也跟着失控起来,他暗自惊道:“糟了,这些空间的形成都与此空间内的众生业识惯性有关,我这么做是逆势而为、与共业相抗了!”
忽然想起上次去过的兜率天,当时由于种种原因,未曾深入到兜率天内院,但他知道内院中的修行者全是即将成佛的高手,这急切处,生出一智来,暗道:“他妈的,我把这变态僵尸送到兜率天去,倘若他连兜率天也能破坏,那些高手所处的内院说不定也撑不住,大家没了窝,一定都会出手来帮我!”
念及此,再次重演刚才那法子,暂时以心识扭转一块空间,趁着那短暂的停顿,又将临将臣带出,直落在兜率天。
人刚落下,他便把临将臣震向极远处,同时骂道:“你这变态僵尸,要吸什么就吸个够吧,有本事就把兜率天内院给强拆了,看有没有人管得住你!这兜率内院住的可全是器世界中最牛逼的钉子户呢!”
咦,那临将臣体内骷沙竟在不经意间忽然消停了,好像刚才那毁天灭地的凝聚力从未曾有过一般,刘迦微感一楞,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临将臣,任你是诸天界中最威猛的强拆高手,遇到了器世界里面最牛的钉子户,还是没法子吧?嘻嘻。”
忽见身边光影一过,一个僧人正落在一侧。他笑道:“多多,又见到你了。”
多多点点头,看着远处的临将臣,疑道:“刚才我正在给这天界的生命说法,忽然发现有巨大的震动来自界外,是怎么回事?咦,这人好像是个很猛的僵尸。”
刘迦见临将臣的危害暂时了停了下来,正开心得很,笑道:“不错,这是僵尸界的元老级僵尸临将臣,我前些日子教他参禅,没想到这混蛋参了半天,触动了深层的业识知见……嘿嘿,这些僵尸整个身体和修为全赖着骷沙,知见一乱,骷沙本来具有的业识属性也被打乱了。我没法子管住他,只好把他送到这里来,盼着哪位快成佛的补处菩萨伸手管管。嘿嘿,顺便也度度我这样的顽劣众生。”
多多稍想片刻,已知其理,点头道:“想来他们僵尸被身体知见所惑,以为身体六根真实存在,特别是在骷沙的作用下,这种知见比之常人,更是刚强稳固。你让他参禅,使他在专念之下,身见忽然被打破了,就好像一个入梦太深的人,偶然醒来,但又醒得迷迷糊糊,一时不知是梦是醒,把梦境与现实混在一起,看起来倒比做梦的人更加不正常些。”
刘迦喜道:“咦,多多,你比我更会表达呢。”
多多莞尔笑道:“哪有的事。未修行过的人,不知六根本来幻有,把看、闻、嗅、尝、触、想这几样功能牢牢地锁定在眼、耳、鼻、舌、身、意这六根器官之上,总以为‘看’需要‘眼睛’,‘听’需要‘耳朵’,却不知这些都只是业识惯性中的幻有规则支配着人的知见而已。真性本具一切功能,能知一切,能现一切,能幻化一切,也能随众生妄心演化成具有不同功能的外在形相,比如眼睛,又或是耳朵。其实看、闻、嗅等功能,在本质上,与眼、耳、鼻等器官全无干系的。那些功能的本质意义,就是一个字:知。只不过这个‘知’的能力,被业识演化成眼、耳、鼻等器官的假形而已。”
刘迦点头道:“经书上讲,见道者,六根互用,眼能听、耳能看,全无障碍,就是这个理。临将臣他们的身见不仅执着在身体上,还执着骷沙上,骷沙的存在让他们的身体保持着某种惯有的状态,因此知见一乱,骷沙也容易随着妄心失去控制了。”
多多正要再说两句,忽然见到临将臣的身子还在不远处晃悠,忍不住对刘迦道:“你准备如何处理临将臣?就让他一直呆着那儿吗?”
刘迦摊开手笑了笑,道:“你瞧瞧,自从我把他送进兜率天来,他体内的骷沙立刻就正常了,可见这天界内有另外的力量把骷沙的凝聚力平衡下来了。”多多疑道:“你觉得那力量源于你刚才说的兜率天内院?你觉得那些佛祖菩萨会出来帮你这个忙?”
刘迦无奈道:“这兜率天尚在梵天之下,哪有力量挡得住这骷沙的变异?定是那内院的力量所致。只不过,那些高手愿不愿出来帮忙,又是另一回事了。”多多沉吟道:“个人有个人的缘法,这种事强求不得。”
说着他想起一事,对刘迦欠然道:“小迦迦,有件事真对不住。上次你交给我的那宙斯和笙郢翌龙,他们两位在此天界内意志懒散,修为全失,已经轮回去了。我没能帮到他们。”
刘迦默然无语,虽然这两人和他今生没啥关系,可他总想着能助两人走上正道,此时忽然听得两人的命运,心中难免有些愧疚感。
多多上前拍拍他的肩,又道:“他们本不是这天界的人,业识中没有与这天界相应的福报寿数,全靠个人修为在此硬挺,修为一失,轮回不可阻挡。”
刘迦心中的郁闷也只是一闪而过,暗暗疑道:“会不会是波旬在暗中搞鬼?”想了一会儿,他转头对多多道:“多多,你看看……”却见多多不知何时已盘腿而坐,闭上双眼。
刘迦奇道:“你这是在干嘛?”多多睁开双眼,笑道:“我在此天界的福报已尽,该离开了。我一直在此处等你,就是想告诉你关于宙斯两人的事,现在此事已了,我没啥好等得了。”
刘迦惊道:“你别急着走,我还要请你帮忙呢。”多多摇摇头,笑道:“该走的时候不走,却不是做个守尸鬼?你我是出家人,既然明白无常之理,就该随缘去留,拿得起放得下。你有你的缘分,我有我的业力,福罪两空,我何曾来过,又何尝离开呢?”
刘迦正待劝他多留几天,却见多多闭上双眼,竟悄然坐化了。
刘迦看着多多的身体,良久才叹了一口气,自言自语道:“多多,如果你去了西方极乐净土,离至道也就不远了……可我还得守着这大僵尸,咱们有缘再聚吧。”他心神微过,将多多留下的身体化为粉末。
他扭头看向不远处的临将臣,却猛然发现临将臣早已不在原处,只剩下空荡无边的世界。刘迦急道:“这混蛋什么时候溜掉了?!离开此地,他到哪儿都是一场前所未有的灾难!”紧接着他又觉得自己刚才太过大意,不觉自骂道:“今天这跑题可闯大祸了!”
刘迦一心探遍兜率天内各个角落,不见临将臣踪影,暗道:“难道说这大僵尸比从前更加变态后,能力也变得不可思议起来?”
他生性懒散,凡事不着急,但临将臣这事他不敢不急。倘若放任临将臣到处乱漂,不知会惹下多少命债。想想吧,临将臣体内的骷沙吸干一个空间,就是无量生命……这笔债也太大了些。他不敢多想,干脆定下心来,细探内院,以求助力。他每次都这样,不把他逼到紧要处,他总是得过且过。
他这一坐,顷刻间体寂湛然,由止而观,整个世界在他的认知里,悄然平静了下来,那对他而言,本已不存在的空间障碍,此时更是归于一个整体,或又归于一个看似存在又并不真实存在的整体。
他想起经中曾说过,普眼菩萨已是十地菩萨境界,放眼三千世界之际,却找不到普贤菩萨之所在,当时世尊曾道:“普眼,幻中幻相,尚不可说,何况普贤菩萨,秘密身境界,秘密语境界,秘密意境界,而于其中能入能见?”尔后,世尊让普贤放弃用神通大力,以纯心忆念,立即见普贤菩萨正于面前。
刘迦暗道:“哎,说到底,啥都是心幻化出来的,我的能与不能,皆在乎我自个儿的心量大小,想来心量无限大时,便是成道之日。”咦,念及此,他也一心忆念弥勒菩萨……也算是平时不努力、临时抱佛脚的意思。
那刘迦此时的心念之纯,远非常人可以想像,一念制心,万赖俱寂。过不多时,却见眼前凭空闪过一道光亮,一个巨大身形正向自己扑来。
他以为是弥勒菩萨有了感应,急叫道:“哎呀,菩萨!别来得这么猛啊!你老人家的级别可远在我之上呢!”同时退开身形,让来人立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