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穹好不容易直起身子,走到刘迦身边,问道:“兄弟,我也听说过夜叉这种怪物,可怎么就这般厉害?”
刘迦摇摇头,道:“夜叉只是很普通的护法,出此界外,咱们这群人中,连李师弟也能痛扁他们的。但眼前这位,是应着冥界共业的惯性在暗中驱使而来,他背后有着共业修复系统的力量,大得不得了。”
玄穹不解,疑道:“虽说咱们修行多少有些逆向惯性而行,可咱们在冥界外修的时候,似乎没见着这般艰难之事。”
刘迦道:“修行在本质上,本不是真得逆向惯性,只是有些表面现象看似像在逆向惯性系统。共业规则中,有一条:轻者升,浊者沉。这一条符合所有的事相显现方式。咱们的修行过程,是一个损之又损的过程。一个人心上的挂碍越来越少,符合‘轻’的定义,因此出现‘上升’的假境。挂碍太多,业识知见混乱深厚,符合‘浊’的定义,因此在轮回时,出现‘堕落’的假境。现在你身心朝着‘升’的境界在修,人却往‘浊’的地方‘沉’,因此二者冲突。再加上如果我执深重,在冥界业识系统中所遭遇的排他性也就越强。”
小阿菜也缓过气来,上前道:“小白脸,咱们不趁着夜叉不在的时候溜掉?”
刘迦摇头道:“这业识系统,跳进来容易,爬出去就难了。就像你跳进大河一样,跳进去的时候多轻松啊,可想要再爬上来,除非你水性极好。比如李师弟和玉灵师兄两位,他们的修为在朋友中算是相对低一些了的,如果要想进到冥界中来,只要稍稍找到一处入口,便能进来,并不艰难。可要出去,就难上加难了。”
临将臣疑道:“你是说,咱们已经被困住了?”
刘迦苦笑两声,道:“这不废话吗?那业识系统已自动封锁了这片回旋区域。刚才夜叉离开时留下的法诀,便是留下了一个记号。他并不是放过咱们了,而是找帮手去了。且不说咱们很难突破这个封锁,就算能突破,一出去立刻就会被人发现呢。现在你们就算躲进小云里面,也没用了,冥界共业惯性之强大,远远超出咱们平常的想像。一个三千世界毁坏的时候,内中所有层级的生命,不管属于纵向天界的、还是横向的天界,都可以上升至光音天避灾,唯有冥界的不行,只是转移至另外一个三千世界而继续存在。”
小云忽然嗔道:“现在我在你的眼睛里面,好像就是一个废物似的……我不理你了。”刘迦一楞,暗道:“小人和女子难养,孔圣人这句话没错。”小云听得分明,连“哼”几声,不再说话了。
刘迦赶紧转移话题,他见玄穹偶尔就会用手去抹一抹下巴那道伤痕,便问道:“玄哥,那伤处还在痛?”玄穹点头道:“还好啦,只有一点点痛了,总想抹一下,呵呵,习惯嘛。”刘迦问道:“玄哥,你那‘六忘’修到何种境界了?”玄穹笑道:“正在修‘忘形’这一关……。”刘迦又拉回话题:“那个伤痕还在痛吧?”玄穹奇道:“还有一点点,咦,你怎么老问这个事儿啊?”
话音未落,刘迦忽然大笑起来:“哈哈哈哈……”玄穹不解,奇道:“兄弟,你笑什么……。”
却见刘迦并不回答,只是看着他大笑不止,他想起两人的对话,蓦地一怔,紧跟着豁然开朗,自己也忍不住大笑起来:“哈哈哈,兄弟,你简直是我的大善知识,哈哈哈哈哈。你教训得是,教训得是。”
这玄穹随时都在反观自心,刚才被刘迦触及机缘,忽然醒悟:一个已在修“忘形”的人,为何还在执着于身体上的一个伤痕?连一个伤痕都忘不了、都放不下,如何能忘形?他由此契机,终于转过这一念来,只觉桶底脱透,先前诸多疑虑与障碍,一时消融冰释,说不出的畅快欢喜,那“六忘”中,最难突破的一关,也是最根本的一关,终于如手指破窗纸一般,被他打开了。
小阿菜几人看得莫名其妙,但见玄穹对着刘迦深深作礼,谢道:“兄弟,多谢你助我闯过这一关。这世上许多道理都是很简单的,可偏偏就是知易行难,理论上的东西要化作感性上的体验,真须得快刀斩乱麻似的果断与干脆,方可打破入道。”
刘迦只是笑了笑,并不多说。十指分出一个法印,在众人外围又做了一禁锢,嵌在那业识封锁之内。忽然如幻影闪动一般,伸指连连弹向玄穹、小阿菜、临将臣和干玉等人眉心。这几人都是江湖老鬼,与人临阵,就算被打,多少也能还上一两招。可刘迦所使法门,并非以快打快,而是忽然跨出众人习惯的相对时间,使这群人在他眼中,成了相当静止的物体,只有他还在动。因此他从容下手,对手却无半点思考与还手的可能。
他使法完毕,又回归原处,却见玄穹等人忽然再次大咳起来,尽行吐出一堆秽血。临将臣惊道:“怎么回事?老夫为何莫名吐血了?吐血这种事,可是和老夫的风格反着来的!”小阿菜也惊得不得了,望着掌中黑血,不知所措。唯有玄穹,既已体验到了身形幻有,反而毫不在意了,抹了抹嘴角,只是笑道:“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吐点血又算什么?”
刘迦对玄穹笑道:“玄哥,对不起,刚才我自作主张帮你们把冥界业识系统在你们身上留下的痕迹给去了。”
玄穹奇道:“兄弟,这是何意?”
刘迦道:“刚才那夜叉与你们交过手,那业识系统已经在你们身上留下印记,倘若我不替你们排除,那业力中的种种力量很快就会顺着这个印记进入你们的知见,干扰你们的身体和意识,你们几位早晚会死于非命,就算从这里离开,也会意外地离奇死亡。”
说着他笑了笑,指着玄穹和小阿菜等的人眉尖,道:“但要排除这玩意儿,非得在你们完全不知觉的状态下才行。因为那业识系统的执行过程,是与心念配合着起作用的,如果我的动作让你们稍有防备,你们的注意力对我要作的事稍有异想,心念大起,那业识标记立刻就会起作用,咱们也就白躲进来了。”
他把刚才的状况给众人细细描述一般,这群人才知道,就在大家闲聊的一刻,已发生过许多事了。自从进入冥界之后,众人不管走到哪儿,处处都非常被动,步步都危机四伏,这才终于知道,那菩萨发愿度尽地狱众生,累生累劫都在地狱里面过日子,确实非常人的胸怀与境界。
刘迦再次细探了崔晓雨的体内诸力运转状况,暗暗诧异道:“晓雨的修为好厉害,虽有外境重重叠叠,此起彼落,她却没有妄心牵引着去相应相和,因此冥界业力对她影响极浅,有她和众人在一起,我当可放宽心做事。”
他走到崔晓雨身边,对崔晓雨道:“晓雨,你现在能从事相上逆向推演业识规则吗?”
崔晓雨压根儿不理解他说的内容,脸上一红,低声道:“哥,你说的这些东西,对我来讲,我完全……我完全不明白。”
刘迦暗道:“我把这么大一件事交给她,会不会过于儿戏了?”但他也没有其他办法,拉过崔晓雨的手,试着将自己领悟的内容,由性显相地投射给崔晓雨。
各位,那业识系统本身,是不可见的,全是这个系统留下的种种相。可他的境界却能将这无形无相的存在转换成能传递的信息。那崔晓雨就像一张纸,没有成见所带来的知识障碍,刘迦这一投射,整个系统的内涵就像洪水决堤一般,尽向崔晓雨神识冲去。
上面这一段说,“业识系统本身是不可见的”,是啥意思呢?因为这是一种代称,一个非常抽象的概念。就好像咱们说起“家”这个概念,本身是抽象的。不同的人,通过具体的内涵来定义“家”的内容,有的人认为只要有一间属于自己的房子就是“家”了,有的人认为一定要有自己爱的人在房子里面才算得上是“家”,当然也还有更多的乱七八糟的内涵,比如四海为家、天为被地为床等等,管他什么,单是“家”这个抽象概念是不可见的。
从这个抽象的、“空”的“家”的概念,最后转化成可见的“相”,其过程中是由着不同的人的心来定义并表达出来。
业识系统也一样,理解的人不同,站的角度不同,完全不同。刘迦此时的境界虽难比那些彻底觉悟的佛祖。可与小阿菜等人相比,却是完全不同的,甚至是对方用尽心思也难以理解的。这种难以理解,也多是因为成见所致,那根深蒂固的成见,使人难以彻底转换一个与从前完全不同的角度去思考问题。
崔晓雨没那么多人生成见和主观臆想,当初听叶原重的安排,她就规规距距地跟着刘迦;在老妖那个星球,非所言安排她去当超女,她也就去;大家伙打麻将开心,她也就打;后来知道自己的身世,她也就接受;被波旬捉住后,她也没像玄穹等人那样时时在捉摸着如何出去……随遇而安,顺逆一然,她的情绪变化往往非常浅淡,不偏不激,多有来者即安、去者无妄的心态,因此她随着刘迦修行,受其熏染,境界提升得比别人快得多。
此时刘迦猛然将自己领悟的内容转换成可见的相直接传递出去,换作是别人,神识陡然遇此庞大而复杂的系统,往往产生微尘与宇宙相比时的恐惧与迷惘。但崔晓雨却不,只是因为相信刘迦,便坦然接受。内心不迎不拒。她这份天生的从容淡泊,却让刘迦在极短时间内便完成了整个系统的信息投射。
刘迦怕崔晓雨不明白,便道:“晓雨,你见过公路上奔跑的车流吧?”崔晓雨点头道:“嗯。”
刘迦笑道:“呆会儿我要独自静坐一会儿,如果我静得太深,可能就照顾不了你们大家。到时候如果夜叉发现了你们,你就学着在公路上逆行的法子,带着大家在车流的空隙间穿过去,这样虽然危险,但说不定能保命。”
崔晓雨眨眨眼睛,问道:“你说的那车流就是指业识系统的惯性,是吧?”刘迦点点头,笑道:“对了,你顺着惯性走,大家的方向都一样,就是死。因为业识系统的惯性本来就是生死相续。”
崔晓雨又观照体会了一下,又道:“你说让我带着大家在车流的空隙间穿过去,那些空隙是……”她转眼已体会到刘迦领悟的内容,微微笑道:“我知道了,就是那些五蕴力量集合不是很极端的地方,比较缓和冲淡的地方。因为人越是平常心,那业无力应和,就越难起作用,越是情绪交错复杂,二者相铺相成,作用就非常大。”
说完她仰着头又体会一会儿,终于彻底明白,笑道:“我知道了,你是说,让咱们不断在那些五蕴力道集合较淡的地方转换,找到一个出口,就能出去了。而找要个出口,就是要学会借缘。”
刘迦哈哈大笑,乐道:“晓雨,你真是天才,哈哈哈。”说着他拍拍崔晓雨的肩,又道:“万物皆可借缘,关键在于心。你慢慢体会就好。此事虽然凶险,但总好过大家一起死在这里。”
崔晓雨疑道:“哥,你不同咱们一起走?”刘迦摇头道:“我在这里面是平安无事的,可你们不同。”说着他叫过聆听,道:“你在冥界混得时间太长,目标太大,如果逆行,业识系统会在第一时间毁了大家的,你就不用出去了,留在这里面吧。”
临将臣等人见他一副吩咐后事的样子,都围了上来,临将臣道:“这聆听当年不是能随便出入冥界吗?”聆听笑道:“临护法,我能随便出入,那是因为我不爱管凡夫的闲事。”
众人这才恍然,此刻大家被困于此,都是因为过于自大。跟着刘迦进来后,由严氏一事而集体陷入了凡夫层面的业识系统中,倘若这些人只是随便走走留留,对谁的事也不管、也不理,就算有个人的业在,也不会从严氏这个点卷进去,仍然是相对自由的。可“自扫门前雪,不管他家事”的做法,偏偏又不是菩萨的做法,刘迦既然进来了,就不会置身事外。至于菩萨们为啥要这么做,大家参阅《华严经》普贤菩萨行愿品,当可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