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回说道,那玄穹和小阿菜不明白刘迦为何见到波旬和梅林这样的魔头恶人,并不生嗔怒,也没有丝毫排斥。小阿菜大概猜到刘迦以平等心待人,使玄穹多有领悟。
但玄穹所领悟的平常心,比偶们平时口中说的“平常心”要精深与微妙得多。偶们所说的平常心,大多是相对于心情的起伏。修行者所说的平常心,更多是要抹平因人生经验、造作积累和认知理解所留下的知见痕迹。有相对,有比较,即有不平。
但这两人的话,却被波旬听到了,波旬多有不满,转头对小阿菜哂笑道:“哦,他以平常心待人,所以就能宽容我这个魔头?你这话好大气啊,一开始就把老夫定为魔头了,而他们菩萨却是因为高人海量,能容我这魔头。这么说起来,能容下我,也无非就是为了反衬这些菩萨的境界高嘛。这也太自恋了吧?”
说着他又指着刘迦的鼻子,道:“还有你,你们佛门把别人都定义为外道,就你们是正道,这算心量大吗?一个外道二字,就把咱们全排在外面了,都不是你们一边的了,这是不是取相对观呢?你们不是要中道吗?要中观吗?我既然在你们的对面,就是相对了,还中道个啥?”
一旁梅林对他的话特有感触,连连点头,双手抱在胸前,赞道:“波老大说得好,不过我从来都不屑他们所说的外道什么的,我能容他们佛门弟子,他们佛门弟子不能容我。”言下之意,我梅林的心量是最大的呢。
齐巴鲁忍不住急道:“梅林老大,你能容咱们佛门弟子吗?你一来就恶整那个…。”说着他用手指了一下那僧人。
梅林笑道:“我如果不能容你们,还会理你们?你们还能见到我?我抓你们这些秃子,说明我看得起你们嘛。就像吃东西一样,你不喜欢的食物,你会吃吗?要吃下去的,自然是你喜欢的东西嘛。”
齐巴鲁不善辩才,被梅林一席话堵住,无法继续,只是吞吞吐吐道:“这这这……咱们在你眼里,就是……一堆食物吗?”
刘迦听得好笑,摆摆手,示意齐巴鲁别争下去,他对波旬和梅林道:“任何一个修行门派,必有一套修行理论,理论必然是针对处在过程境界的人所说的,已然证果的人,理论已没用了,又何必说?既然理论是说给正在修行的人,必然是相对说法,有此法和彼法的相对不同、相对差异等等。同时对已经入了一个门派的人而言,他要学习的内容,肯定是该门派的内容,该门派当然是称为内,非该门派的当然称为外,这种内外之别,本没有褒贬之义,是你们因为想争一个谁的境界高,才有了这种岐义。况且,佛门只谈心法,心法之外,非佛门理论所说,以此之外的理论,也当然就是外道啊。总不成不是佛门所说的内容,也要佛门弟子承认吧?”
不待波旬还嘴,他又道:“佛门心法,无法用语言意识等二元相对的法子去彻底表达,只能用迎合语言意识的二元法来曲折表述,这种因角度不同而导致表达方式便不同的法子,我们称为方便法。比如站在创造的角度,心法可述为,外在世界是内在世界的映射。相由心生。在内在世界中,可以找到无尽的智慧、无尽的能量、无尽的供给,它足以满足一切需求,并等着你去开启、发扬、释放。如果我们认识到了内在世界的潜能,这些潜能就会在外在世界中成形。在这个地方,说它有内外,就是为了方便表达的一种办法。从本质上而言,这个内外世界是一体的。”
波旬奇道:“咦,怎么扯到这儿来了,你那跑题的习惯……。”
刘迦笑道:“我没跑题。你眼中的世界,你的遭遇,你的世界观,你人生中的一切,无不由那无所不能的心变现而来。换个话来说,其实是你和梅林需要特立独行的自我认同,需要这样与众不同的自证,因此才会被人列为外道或者是魔头。是你们自我的需要,演出了今天你们在器世界中的形象,这可不能怪别人啊。”
他见波旬和梅林一时无语,便乐道:“综上所述,就是我佛门《楞严经》中那句话:一迷为心,决定惑为色身之内。不知色身,外洎山河,虚空大地,咸是妙明真心中物。嘻嘻,那就是说,当你迷的时候啊,不知道这个身体,还有外面的山河虚空大地,全是那真心中的东西呢。”
那波旬和梅林是修行界的老油条,啥没见过,啥没听过,辗辗转转的修行经历,虽然对心的本质未必有刘迦所知得多,但心用多年,多少也是知晓一二。
这两人微微皱眉,似陷入沉思。
刘迦走到那僧人身前,拉着他坐下,双手互握,轻声道:“许多事,我也是直到今天才明了的,我们自相遇以来,无数次相聚,都总是未能实现当初的愿望,事过境迁,你终于变成今天这个样子。”
波旬和梅林以及临将臣等人,见刘迦对那僧人说话,就像是对一个老朋友一般。而且从刘迦的话中,他好像知道那僧人的一切。众人本来就对这僧人的身份颇有疑惑,一时都关注起来,想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僧人见他一脸关切,心中大起暖意,问道:“我是谁?”
话音刚落,忽见眼前刘迦形象顿然消失,他只觉得眼前一黑,整个世界立刻消失。
那梅林和波旬蓦地不见了刘迦,两人面面相觑,不知他要做什么。但梅林却是心中有事之人,一见刘迦这个强人消失了,心中大喜,失声笑道:“这小白脸是个跑题王,他这一去,不是正好把大丑交给了我吗?哈哈哈。”
说着他转头对大丑道:“嘿嘿,大丑,偶们聊聊去。”
大丑闻言大惧,结巴道:“梅老大,我只是个小僵尸……。”梅林此时心中乐极,嘻嘻笑道:“谁管你是啥,你便是蛆虫,我也要带你走。”
言罢,他扬手一个响指,那清脆的声音直颤得大丑浑身瘫软。但奇怪的是大丑并没有倒下。梅林微感诧异,又来了一下。大丑依然直立不动,只是汗水如雨般落下。梅林更觉奇怪,一时间连连施咒。
这时连大丑也瞧出问题来了。他虽然浑身抖嗦,冷汗不断,可并没有其他异样。那梅林的响指打得固然清脆明亮,可那响指该具有的内涵,却是啥也没有。本来这梅林施咒能力之强,已不需任何声形相俱。打响指纯粹是帅哥习惯性地甩酷而有的动作。可此时数指齐出,不知为何却成了只有响指,而无咒诀了。
梅林不知其原因,一急之下,也不顾帅哥的形象了,双掌合握,十指变幻,百咒齐出,个个都是威猛无比大咒,可这所有咒语全都变成了有形无实的花架子。
大丑更是心慌无比,看着梅林满脸大汗,动作越来越复杂,没准儿是要拿一个绝世悍咒出来修理自己。想起刚才梅林一个响指已将自己弄得难受之极,眼前这如杂耍一般的大动作,必然让自己九死一生、生不如死。那恐惧越来越盛,双脚越来越软,最后终于信心彻无,一屁股坐到地上,对着梅林哀求道:“梅梅梅……老大,您老人家不用拿这么恐怖的咒来摆布我,我我我……我自己坐下了吧。”
波旬却是看在眼里,忍不住对梅林道:“梅老弟,你的咒语不灵了?”
梅林最恨这句“你的咒语不灵”,急得一脸涨红,青筋鼓起,转身对着波旬就是一串猛咒。波旬微微一惊,但却更加确认梅林的咒语不知何故无效了。他摆摆手,对梅林道:“梅老弟,别在那儿丢人现眼啦,你那咒语真没用啦。”
梅林纵横江湖,罕遇对手,甚至有些比他修为更加精深的人,对他是容让三分,就是因为他对咒的研究太深,对咒的应用已至化境,几乎超出任何人的想像。此时忽然间自己赖以仰仗依靠的本事没用了,心中的失落转瞬变成绝望。双眼发呆,四肢无力,缓缓坐倒在地。
大丑这才醒悟,原来自己并没中咒,只是自己吓自己罢了。心中一喜,立刻又站了起来,一边抹汗,一边对着众人笑道:“原来……我没事呐。”
众人本来想笑他过于胆小,可眼前两大魔头在侧,谁还笑得出来?
临将臣乍见梅林级别猛降,一时狂乐,暗喜道:“刚才梅林这小混蛋把老子弄得骨节寸断,呆会儿波旬老贼走了,老子也要让他尝尝骨节寸断的滋味…不不不,老子要把他揉得粉碎。”但转眼一想,这还不够过瘾,还不解恨,又咬牙切齿道:“偶要把他变成僵尸,同时再限制他吸血的能力,让他永远都感觉饿得发慌,反反复复得生来死去!”
谁知道他这念头过于强烈,波旬虽没有刻意想探知他的心事,却依然被这强悍的念头引动心海,立刻知他在想什么。波旬转头对临将臣冷笑道:“临将臣,梅林老弟就算不用咒语,以他的修为积累,照样可以用你的办法来对付你,让你永远都饿得发慌,反反复复得生来死去!”
临将臣闻言一怔,明知打不过波旬,可忍不下心头恶气,正要发作,忽然闪过一念,暗道:“老子跟了小白脸这么久,经常听他说,修行要忍辱,能忍辱便能更上一层楼……他妈的,老子忍!”
他刚才想要发作,纯属习惯,但心中也担心被波旬恶整,可有了“忍辱是小白脸菩萨教的法门”这个借口后,他便心安理得地忍气吐声。
波旬很少主动出手,就等着临将臣发作,他好趁机修理一下这僵尸界的元老。谁知道临将臣这次念头转得奇快,眼中凶光一闪而过,不仅不发作,还干脆坐在地上,安心打坐了。波旬能听到他心中想法,忍不住暗骂道:“那混蛋小白脸,教人忍辱,这临将臣还当真了,又使老夫失去了一个教训人的机会!”
他见临将臣不发作,自己也不好主动出手教训人,毕竟这样有失高人的形象和身份。转头对梅林道:“梅老弟,你最后一次施咒是在何时?”
梅林一脸沮丧,喃喃道:“是在刚才,对那个小白脸……。”他忽然想起来,刚才对刘迦施咒时,那小白脸不仅没有反应,自己却是浑身难受,猛然叫起来:“一定是那个小白脸做了什么怪!那混蛋小白脸刚才一定用了什么恶法整我!不然我给他施咒为啥没用?!”
波旬对这个答案相当满意,微笑着点点头,道:“梅林老弟,我从来都是这样说,他们佛门弟子没几个好人,都是嘴上喊着慈悲,嘴上叫着要度众生,其实个个假仁假义,口蜜腹剑,杀人不见血,害人不留痕。现在你终于明白这个中深义了吧?”
梅林对这话大为赞同,连连点头,两人颇有惺惺相惜之意。
齐巴鲁听得难受,忍不住在一旁嘀咕道:“我家佛菩萨们,个个慈悲无限,哪会像这样什么蜜剑的……。”
达摩克利斯今生自从见了刘迦后,一直在研究密法,而佛门密法对咒的研究极为深入。见了梅林的状况,便对齐巴鲁道:“我在宫主给我的经中见有说,咒也因心而起用,越是深奥大用的咒,越是考验使用者的心量。心量不够者,要么根本启不动咒的威力,要么施咒者会反伤己身。”
玄穹在旁点头道:“真要是心量大的修行者,能容三千世界,能容是非对错,又哪会用咒害人呢?当是越用越方便了。”
这达摩克利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那梅林受挫,固然有被咒反噬的原因所在。但也因为他从来自大,少受挫折,“我慢”极强,一旦这种引以骄傲的自信被打击,那信心动摇得极度厉害,很难重新建立起来。而施咒与许多法一样,“信”之一字,乃是个中第一要义。没有信心,万法莫提。
波旬听到此论,心中暗道:“这群小孩子懂得啥?”他在场的时候,居然有人对同样的事持有不同的看法,他心中立刻不爽起来。
转头看着玄穹,正要嘲讽几句,忽然听得小妲旯在一旁奇道:“咦,我怎么觉得脚下有点热啊?”话一出来,李照夕也跟着道:“是啊,脚掌心好像莫名热了起来。”
玉灵子在旁点头道:“嗯,以老道的看法,这个原因在于……。”他本来是随口说话,但忽然自己也觉着不对,皱眉道:“老道的脚板心也觉着有些热呢。”
波旬“哼”了一声,对玉灵子嘲弄道:“不如用你的无极游魂手试试,让你的脚板心凉快下来?”
他修为甚高,早知环境有异动,但这异动尚对他无伤无损,因此他不想过多关注。余者众人大多比小妲旯、李照夕和玉灵子修为要高,也早已感知环境变化,但和波旬一样,由于那异动暂时对己无害,也就不想理会。虽然明正天比较谨慎,微微感到害怕,但见众人都没有提出来,如果自己提出来,岂不是和玉灵子成一类人了?因此也就闷声不语,暗暗体会罢了。
玉灵子闻言笑道:“波旬老仙,你对无极游魂手了解真得很有限,呵呵,老道告诉你吧,这绝技的重点在于擒住对手,而不在于使人凉快。若要凉快,不妨找把大莆扇……。”
波旬知他一说起来定然没个完,但他实在不屑以绝顶高手的身份去打击一个他眼中的傻瓜,当下甩过一句“那你去找一把大莆扇吧”,同时赶紧扭头对崔晓雨笑道:“晓雨姑娘,你那小白脸大哥到哪儿去了?还有,上次我给你提过的加入我门下的事,你考虑得如何了?”
崔晓雨低眉摇头不语,意思是说,这两个问题都是否定答案,前者是不知,后者是不愿。
波旬叹了口气,道:“你们这群妖魔鬼怪,是彻底被小白脸给盅惑了呢,如此执迷下去,就算有一天终于醒悟过来,只怕轮回就在眼前了呢。人啊,走上邪道容易,走上正道难啊。”
这群人中,个个都是自视甚高之人,一听波旬这话,尽皆莞尔,大多在心中不屑。
波旬见众人无语,也懒得多说,反正他门下信众和眷属极多,也无所谓眼前几人是不是愿意跟着自己。只是他太看好崔晓雨,忍不住想多说几句,又道:“晓雨姑娘,这修行一事,事关重大……咦,你背后的树咋没了?哎,这里是怎么回事?”
他这一惊,众人方才低呼起来。那四周环境不知何时已在变化,原来的参天大树、青草大地、和风光茫,在不经意间竟已没入黑暗之中。波旬的惊语才过得刹那,那黑暗已深沉之极,众人虽然距离相近,却已无法相互辨认。
明正天顿足急道:“大哥只要一会儿不在,就要出事!”齐巴鲁似乎认可他的观点,补上一句道:“是不是我们这群人的业障太深重了,到处都有冤孽来索债啊?”
玄穹从容笑道:“业性本空,智者能化恶因为善果,应缘酬缘是修行人的常事。”小阿菜微微愁道:“我种下的恶因太多,何时化得完啊?”
正在说话间,只觉那黑暗中微微震动,无边光明在震动中顿然而现,这光明刹那分色,诸色交融汇聚,同时分野划界,种种天界空间形象竟次第而出。刚才的黑暗竟在瞬间变得光明无限。
众人正在惊讶,却听虚空中刘迦的声音深沉而厚重地在说道:“因为有能创造和被创造的相对差别所在,因此便有高低大小、远近彼此的方位不同,空间相因这种知见而有。又以此相为因,以此相流转为果,因果相续,住于种种境,也就有了先后时间的观念。心但住在这种空间与时间的交融运动中,便有因时空分界而表达出来的运动相,也就是业相。一切心用互相攀缘证明,以为存在。”
众人大多听得不大明白,也不知他在对谁说话,但齐巴鲁对经文甚熟,大概听明白了一点,立刻想起刘迦的意思和《楞严经》中的一段经文相似,他忍不住将原来的经文诵道:“阿难!云何名为世界颠倒?是有所有,分段妄生,因此界立,非因所因,无住所住,迁流不住,因此世成。三世四方,和合相涉,变化众生,成十二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