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须一别，天色已经不早，咱们这晚杯茶，这就分手罢！”</p>
走进路旁一间茶馆，店伴泡上茶来，三名车夫坐了另一桌。</p>
徐天川心想韦香主他们三人必有体已话要说，背负著双手，出去见看风景。</p>
沐剑屏道：“桂……桂大哥，你其实姓韦，是不是？怎么又是什么香主？”韦小宝笑</p>
道：“我姓韦，名叫小宝，是天地会青木堂香主。到这时候，可不能再瞒你们了。”沐剑屏</p>
叹道：“唉！”韦小宝问：“为什么叹气？”沐剑屏道：“你是天地会青木堂香主，怎</p>
地……怎地到皇宫中去做了太监，那不是……那不是……”方怡知道她要说“可惜之极”，</p>
一来此言说来不雅，二来不愿惹起韦小宝的愁思，插嘴道：“英雄豪杰为了国家大事，不惜</p>
屈辱自身，那是教人十分佩服的。”她料想韦小宝必是奉了天地会之命，自残身体，入宫卧</p>
底，确然令人敬佩。</p>
韦小宝微微一笑，心想：“要不要跟她们说不是太监？”忽听徐天川喝道：“好朋友，</p>
到这时候还不露相吗？”伸手向右首一名车夫的肩头拍了下去。</p>
徐天川的右掌刚要碰上那车夫肩头，那人身子一侧，徐天川右掌已然拍空，他左拳却已</p>
向车夫右腰击到，到车夫反手勾推，将这拳事到外门。徐天川右肘跟著又向他后颈压落。那</p>
车夫右手反扬，向徐天川顶门虚击，徐天川手肘如和他头颈相触，便有如将自己头顶送到他</p>
手掌之下，立即双足使劲，向后跃开。他连使三招，掌拍，拳击，肘压，是都十分凌厉的手</p>
法，可是那车夫竟都轻描淡写的一一化开。</p>
徐天川又惊又怒，料想这人定是大内奸手，奉命前来拿人，当下左手连挥，示意韦小宝</p>
等三快逃，自己与敌人纠缠，让他们三人有脱身之机。可是他们三人哪肯不顾义气？方怡身</p>
上有伤，难以动手，韦小宝和沐剑屏都拔出兵刃，便要上前夹击。那车夫转过身来，笑道：</p>
“八臂猿猴好眼力！”声音颇为尖锐。四人见他面目黄肿，衣衫污秽，形貌丑陋，一时间也</p>
瞧也不出多少年纪。徐天川听他叫出自己外号，心下更惊，抱拳道：“尊驾是谁？干么假扮</p>
车夫，戏弄在下？”</p>
那车夫笑道：“戏弄是万万不敢的。在下与韦香主是好朋友，得知他出京，特地前来相</p>
送。”韦小宝搔了搔头，道：“我……我可不认得你啊。”那车夫笑道：“我二人昨晚还联</p>
手共抗强敌，你怎么便忘了？”韦香主恍然大悟，说道：“啊，你……你是陶……陶……”</p>
将匕首插入靴筒，奔过去拉住她手，才知道转夫是掏宫娥所乔装改扮。陶宫娥脸上涂满了牛</p>
油水粉，旁人已难知她喜怒，但见她眼光中露出喜悦之色，说道：“我怕鞑子派人阻截，因</p>
此乔装护送一程，不料徐老爷子好眼力，可瞒不过他的法眼。”</p>
徐天川见韦香主的神情，知道此人是友非敌，又是欢喜，又感惭愧，拱手道：“尊驾武</p>
功高强，佩服，佩服！韦香主人缘真好，到处结交高人。”陶宫娥笑道：“不敢！请问徐大</p>
哥，我的改装之中，什么地方露了破绽？”徐天川道：“破绽是没有。只不过一路之中，我</p>
见尊驾挥挥鞭赶骡，不似寻常车夫，。尊驾手腕不动，鞭子笔直伸了出去，手肘不抬，鞭子</p>
已缩了回来。这一份高明武功，北京赶大车的朋友之中，只怕还没几位。”四人都大笑起</p>
来。徐天川笑道：“在下倘若识相，见了尊驾这等功夫，原不该再伸手冒犯，只不过老头子</p>
就是不知好歹，那也没法子。”陶宫娥道：“徐大哥言重了，得罪了莫怪。”徐天川抱拳</p>
道：“不敢，请问尊姓大名？”</p>
韦小宝道：“这位朋友姓陶，跟兄弟是……生死之交。”陶宫娥正色道：“不错，正是</p>
生死之交。韦香主救过我的性命。”韦小宝忙道：“前辈说哪里话来，咱们只不过合力杀了</p>
个大坏蛋而已。”陶宫娥微微一笑，道：“韦兄弟，徐大哥，方沐二位，咱们就此别过。”</p>
一拱手，便跃上大车赶车的座位。韦小宝道：“陶大哥，你去哪里？”陶宫娥笑道：“我从</p>
哪里来，回哪里去。”韦小宝点头道：“好，后会有期。”眼见她赶著大车径自去了。</p>
沐剑屏道：“徐老爷子，这人武功真的很高吗？”徐天川道：“武功了得！她是个女</p>
子，更加了不起。”沐剑屏道：“她是女子？”徐天川道：“她跃上大车时扭动腰身，姿式</p>
固然好看，但不免扭扭捏捏，那自然是女子。”沐剑屏道：“她说话声音很尖，也不大像男</p>
人。韦大哥，她……她本来的相貌好看么？”韦小宝道：“四十年前或许好看
。但你就算再</p>
过四十年，仍比现今的她好看得多。”沐剑屏笑道：“怎么拿我跟她比了？原来她是个老婆</p>
婆。”韦小宝想到便要跟她们分手，不禁黯然，又想孤身上路，不由得又有些害怕。从扬州</p>
来到北京，是跟茅十八这江湖行家在一起，在皇宫之中虽迭经凶险，但人地均熟，每到紧急</p>
关头，往往凭著一时机警而化险为夷，此去山西五台山，这条路固然从未走过，前途更是一</p>
人不识。他从未单身行过长路，毕竟还是个孩子，难免胆怯。一时想先回北京，叫马彦超陪</p>
同前去五台山，却想这件事有关小玄子的身世，如让旁人知道了，可太也对不起好朋友。徐</p>
天川只道他仍回北京，说道：“韦香主，天色不早，你这就请回罢，再迟了只怕城门关</p>
了。”韦小宝道：“是。”方怡和剑屏都道：“盼你办完事后，便到石家庄来相见。我们等</p>
著你。”韦小宝点点头，心中甜甜地，酸酸地，说不出话来。</p>
徐天川请二女上车，自己坐在车夫身旁，赶车向南。韦小宝眼见方沐五女从车中探头出</p>
来，挥手相别。大车行出三十余丈，转了个弯，便给一排红柳树挡住，再也不见了</p>
韦小宝上了剩下的一辆大车，命车夫折而向西，不回北京城去。那车夫有些迟疑，韦小</p>
宝取出十两银子，说道：“十两银子雇你三天，总够了罢？”车夫大喜，忙道：“十两银子</p>
雇一个月也够了。小的好好服侍公子爷，公子爷要行便行，要停便停。”当晚停在北京西南</p>
廿余里一处小镇，在一家小客店歇宿。韦小宝抹身洗脚，没等等吃晚饭，便已倒在炕上睡著</p>
了。</p>
次晨醒转，只觉头痛欲裂，双眼沉重，半天睁不开来，四肢更酸软无比，难以动弹，便</p>
如在梦魇中一般。他想张口呼叫，却叫不出声，一张眼，却见地下躺著三人，他大吃惊，呆</p>
了半晌，定了定神，慢慢挣扎著坐起，只见炕前坐著一人，正笑吟吟的瞧著他。韦小宝</p>
“啊”的一声。那人笑道：“这会儿才醒吗？”正是陶宫娥。</p>
韦小宝这才宽心，说道：“陶姊姊，陶姑姑，那是怎么回事？”陶宫娥微笑道：“你瞧</p>
瞧这三个是谁？”韦小宝爬下炕来，腿间只一软，便已跪倒，当即后仰坐地，伸手支撑这才</p>
站起，见地下三人早已死了，却都不识，说道：“陶姑姑，是你救了我性命？”</p>
陶宫娥笑道：“你到底叫我姊姊呢，还是叫姑姑？可别没上没下的乱叫。”韦小宝笑</p>
道：“你是姑姑，陶姑姑！”陶宫娥微笑道：“你一个行路，以手饮食可得小心些，若是跟</p>
那八只手的老猴儿在一起，决不能上了这当。”韦小宝道：“我昨晚给人下了蒙*汗*药？”陶</p>
宫娥道：“差不多罢。”韦小宝想了想，说道：“多半茶里有古怪，喝上去有点酸味，又有</p>
些甜甜的。”心想：“我自己身上带著一大包蒙*汗*药，却去吃人家的蒙*汗*药。***，我这</p>
次不尝尝蒙*汗*药的滋味，又怎知是酸酸甜甜的？”问道：“这是黑店？”陶宫娥道：“这客</p>
店来来是白的，你进来之后，就变黑了。”韦小宝仍然头痛欲裂，伸手按住额头道：“这个</p>
我可不懂了。”</p>
陶宫娥道：“你住店不久，就有人进来，绑住了店主夫妇跟店小二，将这间白店改了黑</p>
店。一名贼人剥下店小二的衣服穿上，在茶壶里撒上一把药粉，送进来给你。我见你正在换</p>
衣衫抹身。等我过了一会再来看你，你早已倒了茶喝过了。幸亏这只是蒙*汗*药，不是毒</p>
药。”韦小宝登时满脸通红，昨晚自己抹身之时，曾想象如果方怡当真做了自己老婆，紧紧</p>
抱著她，那是怎么一股滋味，当时情思□漾，情状不堪。陶宫娥年纪虽不小，毕竟是女子，</p>
隔窗见到如此丑态，自然不能多看。</p>
陶宫娥道：“昨日我跟你分手，回到宫里，但见内外平静无事，并没人太后发丧。我自</p>
是十分奇怪，匆匆改装之后，到慈宁宫外察看，见一切如常，原来太后并没死。这一下可不</p>
对了。我本想太后一死，咱二人仍可在宫在混下去，昨晚这一刀既然没刺死她，那就非得立</p>
即出宫不可，还得赶来通知你，免得你撞进宫来，自己送死。”韦小宝假作惊异，大声道：</p>
“啊，原来老婊子没死，那可糟糕。”心下微感惭愧：“昨日匆忙之间，忘提起，我以为你</p>
早知道了。”陶宫娥道：“我刚转身，见有三名侍卫从慈宁宫出来，形迹鬼鬼祟祟，心想多</p>
半是太后差他们去捉拿我的，但见他们并不是朝我的住处走去，当时也没功夫理会，回到住</p>
处收拾收拾，又改了装，从御膳房侧门溜出宫来。”</p>
韦小宝微笑道：“原来姑姑装成了御膳房的苏拉。”御膳房用的苏拉杂役最多，劈柴，</p>
抬煤，杀鸡，洗菜，烧火，洗锅等杂务，均由苏拉充当，这些人在御膳房畔出入，极少有人</p>
留意。陶宫娥道：“我一出宫，便见到那三名侍卫，已然改了装束，背负包袱，名牵马匹，</p>
显然是有远行。”韦小宝“啊”了一声，伸左足向一具死□踢了一脚，道：“便是这三位开</p>
黑店的朋友了？”陶宫娥微笑道：“那可得多谢这三位朋友，若不是他们引路，我怎又找得</p>
到你？谁料得到你会绕著向西？他们出城西门，一路上打听，可见到个十四五岁的少年单身</p>
上道，果然是奉太后之命拿你。傍晚时分，他们查到了这里，我也跟到了这里。”</p>
韦小宝心下感激，道：“若不是姑姑相救，此刻我连阎罗五的问话也答不上来啦。他</p>
问：『韦小宝，你怎么死的？』我只好说说：『回大王，胡里胡涂，莫名其妙！』”陶宫娥</p>
在深宫里住了数十年，平时极少和人说话，听韦小宝说话有趣，笑道：“这孩子！阎罗王定</p>
道：『拉下去打！』”韦小宝笑道：“可不是么？阎罗老爷胡子一翘，喝道：『活著胡里胡</p>
涂，莫名其妙，也就罢了，怎么死了也胡里胡涂？我这里倘若都是胡涂鬼，我岂不变成胡涂</p>
阎王？』”两人都哈哈大笑起来。韦小宝问道：“姑姑，后来怎样？”</p>
陶宫娥道：“我听他们在灶下低声商议，一人说：『太后圣谕，我小鬼能活捉最好，否</p>
则就一刀杀了，可是他身上携带的东西，尽数得带回去呈缴，一件也不许短少。』另一人</p>
道：『这小鬼胆敢偷盗太后日日念诵的佛经，当真活得不耐烦了，难怪太后生气。太后吩</p>
咐，要紧的就是那几部佛经。』小兄弟，你当真拿了太后的佛经么？是你们总舵主叫你拿</p>
的，是不是？”说著目不转睛的凝视著他。韦小宝突然明白：“是了，她在太后房中找寻</p>
的，正是这几部《四十二章经》。”脸上装作迷惘一片，说道：“什么佛经？我们总舵主不</p>
拜菩萨。我从来没见他念过什么经。”</p>
陶宫娥武功虽高，但自幼便在禁宫，于人情世故所知极少。两人虽然同在皇宫，韦小宝</p>
日日和皇帝，太后，王公，太官，侍卫，太监见面，时时刻刻在阴谋奸诈之间打滚，练得机</p>
伶无比，周身是刀；陶宫娥却只和两名老宫女相伴，一年之间也难得说上几十句话，此外什</p>
么人也不见。两人机智狡狯之间的相差，比之武功间的差距尤远。她见韦小宝天真烂漫，心</p>
想：“我刚救了他性命，他心中对我感激之极，小孩子又会说什么假话？何况我已亲自查过</p>
他的包袱？”点了点头，道：“我见他们打开你的包袱细查，见到许多珠宝，又有几十万两</p>
银子的银票，好生眼红，商量著如何分赃。我听著生气，便进来一起都料理了。”韦小宝骂</p>
道：“***，原来太后这老婊子知道我有钱，派了侍卫来谋财害命。又下蒙*汗*药，又开黑</p>
店，这老婊子净干下三滥的勾当，真不是东西。”</p>
陶宫娥道：“那倒不是的。太后要的只是佛经，不是珠宝银子。那几部佛经事关重大，</p>
我想会不会你交了给徐天川和那两位姑娘，带到石家庄去收藏？心想敌人已除，就让你多休</p>
息一会。当下骑了马向南赶去，在一家客店外找到了他们的大车，本想悄悄的查上一查，可</p>
是这位『八臂猿猴』机警之至，我一踏上屋顶，他就知道了，说不得，只好再动一次手。”</p>
韦小宝道：“他不是你对手。”陶宫娥道：“我本不想得罪你们天地会，可是没法子。</p>
我将他点倒后，说了许多道歉的话，请他别生气。小兄弟，下次你见到他，再转言几句，说</p>
我实在是出于无奈。我在他三人的行李之中，查了一遍，连那辆大车也拆开来查过了，什么</p>
也没查到，便解开了他们穴道。赶著骑马回来。”韦小宝道：“原来胡里胡涂，莫名其妙之</p>
时，你却去办了这许多事。陶姑姑，你怎么知道我是天地会的？”陶宫娥微笑道：“我给你</p>
们赶了这半天车，怎会听不到你们说话？你小小年纪便做了青木堂香主，这在天地会中是挺</p>
大的职份，是不是？”</p>
韦小宝甚是得意，笑道：“也不算小了。”</p>
陶宫娥沉吟半晌，问道：“你跟随皇帝多时，可曾听到他说起过甚么佛经的事？”</p>
韦小宝道：“说起过的。太后和皇上好像挺看重这些劳什子的佛经。其实***有甚么</p>
用？太后做人这样坏，就算一天念一万遍阿陀佛，菩萨也不会保佑……”陶宫娥不等他说</p>
完，忙问：“他们说些甚么？”韦小宝道：“皇上派我跟索额图大人到鳌拜府里查抄，叮嘱</p>
我一定要抄到两部四甚么经，好像有个『二』字，又有个『十』字的。”</p>
陶宫娥脸上露出十分兴奋之情，道：“对，对！是《四十二章经》，你抄到了没有？”</p>
韦小宝道：“我瞎字不识，知道他什么《四十二章经》，五十三章 经？后来索大人到了，我</p>
拿去交给了太后。她欢喜得很，赏了我许多糖果糕饼，***，老婊子真小气，不给金子银</p>
子，当我小孩子哄，只给我糖果糕饼。早知她这样坏，那两部经书我早丢在御膳房里，当柴</p>
烧了……”</p>
陶宫娥忙道：“烧不得，烧不得！”韦小宝笑道：“我也知烧不得，皇上一问索大人，</p>
西洋镜就拆穿了。”陶宫娥沉吟道：“这样说来，太后手里至少有两部《四十二章经》？”</p>
韦小宝道：“恐怕有四部。”陶宫娥道：“有四部？你……你怎么知道？”韦小宝道：“前</p>
天晚上我躲在她床底下，听她跟那个男扮子装的宫女说起，她本来就有一部，从鳌拜家里抄</p>
去了两部，她又差御前侍卫副总管瑞栋，在一个什么旗主府中去取了一部来。”陶宫娥道：</p>
“正是，是从镶蓝旗旗主府里取来的。那么她手里共有四部了，说不定有五部、六部。”站</p>
起来走了几步，说道：“这些经书十分要紧，小兄弟，我真盼你能助我，将太后那几部《四</p>
十二章 经》都盗了出来。”韦小宝沉吟道：“老婊子如果伤重，终于活不成，这几部经书，</p>
恐怕会带到棺材里去。”陶宫娥道：“不会的，决计不会。我却担心神龙教教主棋高一著，</p>
捷足先得，这就糟了。”“神龙教主”这五字，韦小宝却是第一次听见，问道：“那是什么</p>
人？”</p>
陶宫娥不答他的问话，在房中踱步兜了几个圈子，见窗纸渐明，天色快亮，转过身来，</p>
道：“这里说话不便，唯恐隔墙有耳，咱们走罢！”将三具□首提到客房门外，放入大车。</p>
晕三人都是给她用重手震死，并未流血，倒十分干净，说道：“店主人和你的车夫都给他们</p>
绑著，让他们自行挣扎罢。”和韦小宝并坐在车夫位上赶车向西。</p>
行得七八里，天已大明，陶宫娥半三具□首丢在一个乱坟堆里，拿几块大石盖住了，回</p>
到车上，说道：“咱们在车上一面赶路，一面说话，不怕给谁听了。”韦小宝笑道：“也不</p>
知道车子底下有没有人。”陶宫娥一惊，说道：“对，你比我想得周到。”一挥鞭子，马鞭</p>
绕个弯儿，刷的一声，击到车底。她连击三记，确知无人，笑道：“这些江湖上防人的行</p>
径，我可一窍不通了。”韦小宝道：“那我更是关窍不通了。你总比我行些，否则昨儿晚救</p>
不了我。”</p>
这时大车行在一条大路上，四野寂寂。陶宫娥缓缓的道：“你救过我的性命，我也救过</p>
你的性命，咱们算得是生死患难之交。小兄弟，按年纪说，我做得你娘，承你不弃，叫我一</p>
声姑姑，你肯不肯真的拜我为姑母，算是我的侄儿。”韦小宝心想：“做侄儿又不蚀本，反</p>
下姑姑早已叫了。”忙道：“那好极了。不过有一件事说十分倒霉，你一知道之后，恐怕不</p>
要我这个侄儿了。”陶宫娥问道：“什么事？”韦小宝道：“我没爹爹，我娘是在窑子做婊</p>
子的。”</p>
陶宫娥一怔，随即满脸堆欢，喜道：“好侄儿，英雄不怕出身低。咱们太祖皇帝做过和</p>
尚，做过无赖流氓，也没什么相干。你连这等事也不瞒我，足见你对姑姑一片真心，我自然</p>
是什么都不瞒你。”</p>
韦小宝心想：“我娘做婊子，茅十八大哥是知道的，终究瞒不了人。要骗出人家心里的</p>
话，总得自己最见不得人的事先抖了出来。”当即跃下地来，跪到磕头，说道：“侄儿韦小</p>
宝，拜见我的亲姑姑。”陶宫娥数十年寂居深宫，从无亲人，连稍带情谊的言语也没听过半</p>
句，忽听韦小宝叫得如此亲热，不由得心头一酸，忙下车扶起，笑道：“好侄儿，从此之</p>
后，我在这世上多了个亲人……”说到这里，忍不住流下泪来，一面笑，一面拭泪，道：</p>
“你瞧，这是大喜事，你姑姑却流起泪来。”</p>
两人回到车上，陶宫娥右手握□，左手拉住韦小宝的右手，让骡子慢慢一步步走著，说</p>
道：“好侄儿，我姓陶，那是真姓，我闺名叫做红英，打从十二岁上入宫，第二年就服侍公</p>
主。”韦小宝道：“公主？”陶红英道：“是，公主，我大明祟祯皇帝陛下的长公主。”韦</p>
小宝道：“啊，原来姑姑还是大明祟祯皇帝时候进宫的。”</p>
陶红英道：“正是，祟祯皇帝出宫之时，挥剑斩断了公主的臂膀。我听公主遭难的讯</p>
息，奔去想救她，心慌意乱，重重摔了一交，额头撞在阶石上，晕了过去。等到醒转，陛下</p>
和公主都已不见了，宫中乱成一团，谁也没来理我。不久闯贼进了宫，后来满清鞑子赶跑了</p>
闯贼，又占了皇宫。唉，那是许多年前的事了。”</p>
韦小宝问道：“公主不是祟祯皇帝爷的亲生女儿么？为甚么要砍死她。”陶红英又叹了</p>
口乞，道：“公主是祟祯的亲生女儿，她是最得皇上宠爱的。这时京城已破，贼兵已经进</p>
城，皇上决心殉难，他生怕公主为贼所辱，所以要先杀了公主。”韦小宝道：“原来是这</p>
样。要杀死自己亲生女儿，可还真不容易。听说祟祯皇帝后是在煤山吊死的，是不是？”</p>
陶红英道：“我也是后来听人说的。满清鞑子由吴三桂引进关来，打走了闯贼，霸占了</p>
我大明江山。宫里的太监宫女，十之**都放了出去，说是怕靠不住。那时我年纪还小，那</p>
一摔受伤又重，躺在黑房里，也没人来管。直到三年多之后，才遇到我师父。”韦小宝道：</p>
“姑姑，你武功这样高，你师父他老人家的武功自然更加了不起啦。”陶红英道：“我师父</p>
说，天下能人甚多，咱们的武功，也算不了甚么。我师父是奉了我太师父之命，进宫来当宫</p>
女的。”挥鞭在空中虚击一鞭，劈啪作响，续道：“我师父进宫来的用意，便是为了那八部</p>
《四十二章经》。”</p>
韦小宝问道：“一共八部？”陶红英道：“一共八部。满洲八旗，黄白红旗，正四旗，</p>
镶四旗，每一旗的旗主各有一部，共有八部。”</p>
韦小宝道：“这就是了。我见到鳌拜家里抄出来的那两部经书，书套子的颜色不同，一</p>
部是黄套子镶了红边儿，另一部是白套子的。”陶红英道：“原来八部经书的套子，跟八旗</p>
的颜色相同，我可从来没见过。”</p>
韦小宝寻思：“我手里已有五部，那么还缺三部。这八部经书到底有什么古怪，姑发一</p>
定知道，得想法子套问出来。”他假作痴呆，说道：“原来你太师父他老人家出诚心拜菩</p>
萨。宫里的佛经，那自然特别贵重，有人说是用金子水写的。”</p>
陶红英道：“那倒不是。好侄儿，我今天给你说了，你可说什么也不能泄漏出去。你发</p>
一个誓来。”</p>
发誓赌咒，于韦小宝原是稀松平常之极，上午说过的，下午就忘了，下午说过的，没等</p>
睡觉就忘了，何况八部经书他已得其五，怎肯将其中秘密轻易告人？忙道：“皇天后土，韦</p>
小宝如将《四十二章经》中的秘密泄漏出去，日后糟糕之极，死得跟老婊子那人男扮女装的</p>
王八蛋师兄一模一样。”心想：“要我男扮女装，跟老婊子去睡觉。这种事万万不会做。那</p>
就决不能跟这王八蛋师兄死得一模一样。”发了誓日后要死，他倒是信的，因此赌咒发誓之</p>
时，总得留下后步。陶红英一笑，说道：“这个誓倒挺新鲜古怪。我跟你说，满清鞑子进关</p>
之时，并没想到竟能得到大明江山。满洲人很少，兵也不多，他们只盼能长远占住关外之</p>
地，便已心满意足了，因此进关之后，八旗兵一见金银珠宝，放手便抢。这些财宝，他们都</p>
到了关外，收藏起来。当时执掌大权的是顺治皇帝的叔父摄政王，但是满洲八旗，每一朴诩</p>
各有势力。当时八旗旗主会议，将收藏财物的秘密所在，绘成地图，由八旗旗各主各执一</p>
幅……”韦小宝站起身来，大声道：“啊，我明白了！”喜有自胜。大车一动，他又坐倒，</p>
说道：“这八幅地图，便藏在那八部《四十二章经》中。”</p>
陶红英道：“好像也并非就是这样。到底真相如何，只有当时这八旗旗主才明白，别说</p>
我们汉人中没人知晓，连满洲的王公大臣，恐怕也极少知道。我师父说，满洲人藏宝的那座</p>
山，是他们龙脉的所在。鞑子所以能占我大明江山，登基为皇，全伏这座山的龙脉。”韦小</p>
宝问道：“什么龙脉？”</p>
陶红英道：“那是一处风水极好的地方，满洲鞑子的祖先葬在那山里，子孙大发，来到</p>
中国做皇帝。我师父说，咱们如能找到那座宝山，将龙脉截断，再挖了坟，那么满洲鞑子非</p>
但做不成皇帝，还得尽数死在关内。这座宝山如此要紧，因此我太师父和师父花尽心血，要</p>
找到山脉的所在。这个大秘密，便藏在那八部《四十二章经》之中。”韦小宝道：“他们满</p>
洲人的事，姑姑，你太师父又怎会知道？”</p>
陶红英道：“这件事说来话长。我太师父原是锦州的汉人女子，给鞑子掳了去。那鞑子</p>
是镶蓝的旗主。我太师父说，鞑子进关之后，见到我们中国地方这样大，人这样多，又是欢</p>
喜，又是害怕，八旗的旗主接连会议多日，在会中口角争吵，拿不定主意。”韦小宝问道：</p>
“争吵什么？”陶红英道：“有的旗主想占了整个中国。有的旗主却说，汉人这样多，倘若</p>
造起反来，一百个汉人打一个旗人，旗人哪里还有性命？不如大大的抢掠一番，退回关外，</p>
稳妥得多。最后还是摄政王拿了主意，他说，一面抢掠，将金银珠宝运到关外收藏，一面在</p>
中国做皇帝，如果汉人起来造反，形势危急，旗人便退出山海关。”韦小宝道：“原来当时</p>
满清鞑子，对我们汉人真害怕。”</p>
陶红英道：“怎么不怕？他们现在也怕，只不过我们不齐心而已。好侄儿，鞑子小皇帝</p>
很喜欢你，如果你能探到那八部经书的所在，咱们把经书盗了出来，去破了鞑子的龙脉，那</p>
些金银财宝，便可作为义军的军费。咱们只要一起兵，清兵便会吓得逃出关去。”韦小宝对</p>
于破龙脉，起义兵，并不怎么热心，但想到那座山中藏有无数金银财宝，不由得怦然心动，</p>
问道：“姑姑，这宝山的秘密，当真是在那八部经书之中？”陶红英道：“我太师父对我师</p>
父说，那镶蓝旗旗主有一天喝醉了，向他小福晋说，他将来死后，要将一部经书传给小福晋</p>
的儿子，不传给大福晋的儿子。小福晋很不高兴，说一部佛经有什么希罕。那旗主说，这是</p>
咱们八旗的命根子，比什么都要紧，约略说起这部佛经的来历。太师父在窗外听到了，才明</p>
白其中的道理。后来太师父练成了武功，我师父也已跟她老人家学多年，太师父便出手盗</p>
经，却因此给人打成重伤，临死之前，派我师父混进宫来做宫女，想法子盗经。镶蓝旗旗主</p>
府里有武功高手，只道到宫里盗经容易得手。却因此给人打得重伤，临死之前，派我师父混</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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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宫来做宫女，想法子盗经。镶蓝旗旗主府里有武功高手，只道到宫里盗经容易得手。岂知</p>
师父进宫不勺，发觉宫禁森严，宫女决不能胡乱行走，要盗经书是千难万难。她跟我挺说得</p>
来，又听我说起大明公主的事，心怀旧主，便收了我做弟子。”韦小宝道：“怪不得老婊子</p>
千方百计的，要弄经书到手。她是满洲人，不会去破龙脉，想来是要得宝山中的金银财宝。</p>
不过她既是太后，要什么有什么，又何必要什么财宝？”</p>
又想：“那么海老乌龟又干么念念不忘的，总是要我到上书房偷经书？嗯，他不会当真</p>
想要经书的，或者是想诱我上当，招出是谁主使我毒瞎眼睛，或者是想由此查一害死端敬皇</p>
后的凶手来。他心里多半认定，主使者跟凶手就是同一人。要骗得海老乌龟吐露心事，现下</p>
我可没这本事，阎罗王只怕也办不了。”陶红英哪猜得到韦小宝的心思转到海天富身上？说</p>
道：“说不定那宝山之中，另有甚么古怪，连太师父也不知道的。师父在宫里不久就生病死</p>
了。她老人家临死之时，千叮万嘱，要我设法盗经，又说，盗经之事万艰难，以我一人之力</p>
未必可成，要我在宫里收一个可靠的弟子，将经书的秘密流传下来。这一代不成，下一代再</p>
干，可别让这秘密给湮没了。”</p>
韦小宝道：“是，是！这个大秘密倘若失传，那许许多多金银财宝，未免太可惜了。”</p>
陶红英道：“金银财宝倒也不打紧，但如让满洲鞑子世世代代占住我们汉人江山，那才是最</p>
大的恨事。”</p>
韦小宝道：“姑姑说得不错。”心中却道：“这成千上万的金银财宝，倘若不拿出来大</p>
花一下，那才是最大的恨事。”他年纪幼小，满洲兵屠杀汉人百姓的惨事，只从大人口中听</p>
到，并未亲历。在宫中这些时候，满洲人只太后一人可恨，海天富虽曾阴谋加害，毕竟是自</p>
己害他的多，他害自己的少。其余自皇帝以下，个个待他甚好，也不觉得满洲人如何凶恶残</p>
暴。他也知道，自己若不是得到皇帝宠爱，那些满洲亲贵大臣决不会对他如此亲热，如此奉</p>
承，但究竟是见到人和蔼的多，凶暴的少，是以种族之仇，国家之恨，心中却是颇淡。陶红</p>
英道：“在宫中这些年来，我也没收到弟子。我见到的宫女本已不多，所遇到的，不是蠢笨</p>
胡涂，便是妖媚小气，天天只盼望如何能得皇帝临幸，从宫女升为嫔妃。我们这个大秘密，</p>
又怎能跟这等我说？近几年，来我常常担心，这般耽误下去，经书的所在固是丝毫得不到线</p>
索，连好弟子也收不到一个。将来我死之后，将这大秘密带入了棺材，满洲鞑子坐稳江山，</p>
对不起太师父和师父那不用说了，更成为汉人的大罪人。好侄儿，我无意之中和你相遇，跟</p>
你说了这件大事，心里实在好生欢喜。”韦小宝道：“我也是好欢喜，不过经书什么的，倒</p>
不放在心上。”陶红英道：“那你为什么欢喜？”韦小宝道：“我没亲人，妈妈是这样，师</p>
父又难得见面，现下多了个亲姑姑，好姑姑，自然欢喜得紧了。”</p>
他嘴头甜，哄得陶红英十分高兴。好微笑道：“我得了个好侄儿，也是欢喜得紧。”隔</p>
了一会，问道：“你师父是谁？”</p>
韦小宝道：“我师父便是天地会的总舵主，姓陈，名讳上近下南。”</p>
陶红英连陈近南这样鼎鼎大名的人物也是首次听见，点了点头，道：“你师父既是天地</p>
会总舵主，武功必定十分了得。”韦小宝道：“只不过我跟师父时候太短，学不到什么功</p>
夫。好姑姑，你传我一些好不好？”陶红英踌躇道：“你如从来没学过武功，我自然将我所</p>
知所学的，尽数传你。只是你师父的武功，跟你这一派多半全然不同，学了只怕反而有害。</p>
依你看来，你师父跟我比较，谁的武功强些？”韦小宝说要她传授武功，原不过信口讨她欢</p>
心，倘若陶红英当真答应传授，他反而要另外寻些因由来推托了，一学武功，五台山一时便</p>
去不成，何况他性好游□玩耍，绝无耐心学武，听她这样问，乘机道：“姑姑，在你面前，</p>
我可能说谎。”陶红英道：“小孩子自然是诚实的好。”韦小宝道：“我曾见师父跟一个武</p>
功很好的人动手，只是三招，便将他制住了，那人输得服服贴贴。姑姑，恐怕你还不及我师</p>
父。”陶红英微笑道：“是啊，我也相信远远不及。我跟那个假扮宫女的男人比拚，若不是</p>
你在他背上加了一剑，我早就完了。你师父哪会这样不中用？”</p>
韦小宝道：“不过那个假宫女可真厉害，我此刻想起来还是害怕。”</p>
陶红英脸上肌肉突然跳动几下，目光中露出了恐惧的神色。双眼前望，呆呆出神。韦小</p>
宝道：“姑姑，你不舒服么？”陶红英不答，似乎没听见。韦小宝又问了一次。陶红英身子</p>
一颤，道：“没……没有！”突然啪的一声，手中鞭子掉在地下。韦小跃下车来，拾起鞭</p>
子，飞身又跃上大车，身法甚是干净利落。他正自得意，只盼陶红英称赞几句，却见她摇了</p>
摇头，道：“孩子，你定了下来之后，该得痛下苦功才成。眼下功夫，在宫时当太监在太</p>
她，行走江湖却是太差，还不及不会丝毫武功之人。”韦小宝满脸通红，应道：“是！”心</p>
道：“我武功虽然不成，怎么还不及不会武功之人？”</p>
陶红英道：“你如不会丝毫武功，人家也不会轻易的就来杀你。你既有武功，对方防你</p>
反击，一出手就不容情，岂不是反而糟糕？”韦小宝道：“倘若遇上开黑店，打闷棍的小贼</p>
呢？”陶红英一呆，一时答不上来，过了一会，说道：“那也说得是，江湖上，小贼大概比</p>
武功好手更多。”她有些心神不定，指著右前面一株大树，道：“我们去歇一歇再走，让骡</p>
子吃些草。”赶车来到树下，两人跳下车来，并肩坐在树根上。</p>
陶红英又出了一会神，忽然问道：“有没有说话？他有没有说话？”韦小宝不知她问的</p>
是谁，仰起了头瞧著她，难以回答。两人互相瞪视，一个待对方回答，不个不知对方其意何</p>
指。</p>
过了片刻，陶红英又问：“你有没有听到他说话？有没有见到他嘴唇在动？”韦小见到</p>
她这副神气，隐隐有些害怕：“姑姑是中了邪，还是见了鬼了？”问道：“姑姑，你见到谁</p>
了？”陶红英道：“谁？那个……那个男扮女装的假宫女！”韦小宝更加怕了，颤声问道：</p>
“你见到了那个假宫女，在哪里？”</p>
陶红英恍如梦中觉醒，说道：“那晚在太后房中，当我跟那假宫女打斗之时，你没有没</p>
听到他开口说话？”</p>
韦小宝吁了一口气，说道：“嗯，你问的是那晚的事。他说了话吗？我没听见。”陶红</p>
英又沉思片刻，摇头道：“我跟他武功相差太远，他也用不到念咒。”韦小宝全然摸不著头</p>
脑，劝道：“姑姑，不用想他了，这人早给咱们杀了，活不转啦。”陶红英道：“这人给咱</p>
们杀了，活不转啦。”这句话原是自行宽慰之言，但她说话的神情却显得内心十分惊惧。韦</p>
小宝心想：“这假宫女是我杀的，不是你杀的。你去杀老婊却又杀了个半吊子，杀得她死一</p>
半，活一半，终究还是活了转来，当真差劲。”陶红英道：“他已死了，自然不要紧了，是</p>
不是？”韦小宝道：“是啊，就算变了鬼，也不用怕他。”</p>
陶红英道：“什么鬼不鬼的？我但心他是神龙教教主座下的弟子，那……那就……嗯，</p>
太后叫他作师兄，不会的，决计不会。瞧他武功，也全然不像，是不是？你真的没见到他出</p>
手时嘴唇在动，是吗？”自言自语，声音发颤，似乎企盼韦小宝能证实她猜测无误。韦小又</p>
怎分辨得出为假宫女的武功家数，却大声道：“不用担心，你说得对，那假宫女的武功不</p>
像。他出手时紧闭著嘴，一句话也没说。姑姑，神龙教主是什么家伙？”</p>
陶红英忙道：“神龙教洪教主神通广大，武功深不可测，你怎么称他甚么家伙？孩子，</p>
就算是在背后，言语中也不可得罪了他。洪大教主徒子徒孙甚众，消息灵通之极，你只要说</p>
得一句半句不敬的话，传入了他的耳里，你……这一辈子主就算完了。”一面说，一面东张</p>
西望，似乎唯恐身边便有神龙教教主的部属。韦小宝道：“神龙教教主这么厉害？难道他比</p>
皇帝的权力还大？”陶红英道：“他权力自然没皇帝大。不过你得罪了皇帝，逃去躲藏起</p>
来，皇帝不一定捉得到你；得罪了神龙教教主，却是海角天涯，再无容身之地。”韦小宝</p>
道：“这样说来，神龙教比我们天地会还要人多势众？”陶红英摇头道：“不同的，不同</p>
的。你们天地会反清复明，行事光明正大，江湖上好汉人人敬重，神龙教却大不相同。”韦</p>
小宝道：“你是说，江湖上好汉，人人对神龙教甚是害怕？”陶红英想了一会，道：“江湖</p>
上的事情，我懂时很少很少，只曾听师父说起过一些。我太师父如此武功，却死在神龙教弟</p>
子的手下。”韦小宝破口骂道：“***，这么说来，神龙教是咱们的大仇人，那何必怕</p>
他？”</p>
陶红英摇摇头，缓缓的道：“我师父说，神龙教所传的武功千变万化，固然厉害之极，</p>
更加难当的，是他们教里有许多咒语，临敌之时念将起来，能令对方心惊胆战，他们自己却</p>
越战越勇。太师父在镶蓝旗主府中盗经，和几个神龙教弟子激战，明明已占上风，其中一人</p>
口中念念不辞，太师父击出去的拳风掌力便越来越弱，小腹中掌，身受重伤。我师父当时在</p>
旁，亲眼得见。她说她奋勇要上前相助，但听了咒语之后，全身酸软，只想跪下来投降，竟</p>
然全无斗志。太师父逃走。她事后想起，又是羞惭，又是害怕，因此一再叮嘱我，天下最险</p>
凶险的事，莫过于和神龙教教下的人动手。”韦小宝心想：“你师父是女流之辈，胆子小，</p>
眼见对方了得，便吓得只想投降。”说道：“姑姑，那人念些甚么咒，你听见过么？”</p>
陶红英道：“我……我没听见过。我担心那假宫女是神龙教的弟子，因此一直问你，有</p>
没有听到他动手时说话，有没有见到他嘴唇在动。”韦小宝道：“啊，原来如此！”回想当</p>
时在床底的所见所闻说道：“完全没有，你可有听见？”陶红英道：“这假宫女武功比我高</p>
出很多，我全力应战，对周遭一切，全无所闻。只是我跟他斗了一会，心中忽然害怕起来，</p>
只想逃走，事后想起，很是奇怪。”</p>
韦小宝问道：“姑姑，你学武以来，跟几个人动过手，杀过多少人？”陶红英摇头道：</p>
“从来没跟人动过手，一个人也没杀过。”韦小宝道：“这就是了，以后你多杀得几个，再</p>
跟人动手就不会害怕了。”</p>
陶红英道：“或许你说得是。不过我不想跟人动手，更加不肯杀人，只要能太太平平的</p>
找到那八部《四十二章经》，破了满清鞑子的龙脉，那就心满意足了。唉，不过，镶蓝旗旗</p>
主的那部《四十二章经》，十之**落入了神龙教手中，再要从神龙教手中夺回，可难得很</p>
了。”她脸上已加化装，见不到她脸色如何，但从眼神之中，仍可见到她内心的恐惧。韦小</p>
宝道：“姑姑，你入了我们的天地会可好？”心想：“你怕得这么厉害！我天地会人多势</p>
众，可不怕神龙教。”陶红英一怔，问道：“你为什么要我入天地会？”韦小宝道：“天地</p>
会的宗旨是反清复明，跟你太师父，师父是一般心思。”</p>
陶红英道：“那本来也很好，这件事将来再说罢。我现下要回皇宫，你去哪里？”</p>
韦小宝奇道：“你又回皇宫去，不怕老婊子吗？”陶红英叹了口气，道：“我从小在宫</p>
里长大，想来想去，只有在宫里过日子，才不害怕。外面世界上的事，我什么也不懂。我本</p>
来怕心中这个大秘密随著我带进棺材，现下既已跟你说了，就算给太后杀了，也没什么。再</p>
说，皇宫地方大，我找个地方躲了起来，太后找不到我的。”韦小宝道：“好，你回宫去，</p>
日后我一定来看你。眼下师父有事差我去办。”</p>
陶红英于天地会的事不便多问，说道：“将来你回宫之后，怎地和我相见？”韦小宝</p>
道：“我回到皇宫，在火场上堆一堆乱石，在石堆上插一根木条，木条上画只雀儿，你便知</p>
道我回来了。当天晚上，我们便在火场上会面。”陶红英点头道：“很好，就是这么办。好</p>
孩子，江湖上风波险恶，你可得一切小心。”韦小宝点头道：“是，姑姑，你自己也得小</p>
心，太后这老婊子心地狠毒，你千万别上她当。”两人驱车来到镇上，韦小宝另雇一车，两</p>
人分别向东西而别。韦小宝见陶红英赶车向东，不住回头相望，心想：“她虽不是我真姑</p>
姑，待我倒真好。”</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