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间门口金光一闪，僧房中伸出一根黄金大杵，**两声，击在两喇嘛头上，黄金杵</p>
随即缩进，两名喇嘛一声也不出，脑浆迸裂，死在门口。</p>
这一下变故大出众人意料之外。巴颜在声斥骂，又有三名喇嘛向门中抢去。这次三人都</p>
有有备，舞到钢刀，护住头顶。第一名喇嘛刚踏进门，那黄金杵击将下来，连刀打落，金杵</p>
和钢刀同时打中那喇嘛头顶。第二名喇嘛全力挺刀上迎，可是金杵落下时似乎有千斤之力，</p>
钢刀竟未阻得金杵丝毫，波的一声，又打得头骨粉碎。第三名喇嘛吓得脸色苍白，钢刀落</p>
地，逃了回来。巴颜破口大骂，却也不敢亲自攻门。</p>
皇甫阁叫道：“上屋去，揭瓦片往下打。”当下便有四名汉子跳上屋顶，揭了瓦片，从</p>
空洞中向屋内投去。皇甫阁又叫：“将沙石抛进屋去。”他手下汉子信言拾起地下沙石，从</p>
木门中抛进僧房。</p>
从门中投进的沙石大部被屋内那人用金杵反激出来，从屋顶投落的瓦片，却一片片的都</p>
掉了下去。这么一来，屋内之人武功再高，也已无法容身。</p>
忽听一声莽牛也似的怒吼，一个胖大和尚左手挽了一个僧人，右手抢动金杵，大踏步走</p>
出门来。我莽和尚比之常人少说也高了一个半头，威风凛凛，直似天神一般，金杵晃动，黄</p>
光闪闪，大声喝道：“都活得不耐烦了？”只紫酱以的脸膛，一堆乱茅草也似的短须，僧衣</p>
破烂，破也中露出虬结起伏的肌肉，膀阔腰粗，手大脚大。</p>
皇甫阁、巴颜等见到他这般威势，都不由自主的倒退了几步。巴颜叫道：“这贼秃只一</p>
个人，怕他什么？大伙儿齐上。”皇甫叫道：“大家小心，别伤了他身旁的那和尚。”</p>
众人向那僧人瞧去，只见他三十来岁年纪，身高体瘦，丰神俊朗，双目低垂，对周遭情</p>
势竟是不瞧半眼。</p>
韦小宝心头突地一跳，寻思：“这人定是小皇帝的爸爸，只是相貌不大像，他可比小皇</p>
帝好看得多。原来他这般年轻。”</p>
便在此时，十余名喇嘛齐向莽和尚攻去。那莽和尚挥动金杵，**波向声不绝，每一响</p>
便有一名喇嘛中杵倒地而死。皇甫阁左手向腰间一探，解下一条软鞭，巴颜从手下喇嘛手中</p>
接过兵刃，乃是一对短铁锤。两人分从左右夹攻而上。</p>
皇甫阁软鞭抖动，鞭梢横卷，刷的一声，在那莽和尚颈中抽了一记。那和尚哇哇大叫，</p>
挥杵向巴颜打去巴颜举起双锤硬挡，铮的一声大响，手臂酸麻，双锤脱手，那和尚却又给软</p>
鞭在肩头击中。众人都看了出来，原来这和尚只是膂力奇大，武功却是平平。</p>
一名喇嘛欺近身去，抓住了那中年僧人的左臂。那僧人哼了一声，并不挣扎。</p>
韦小宝低声道：“保护这和尚。”双儿道：“是！”晃身而前，伸手便向那喇嘛腰间戳</p>
去，那喇嘛应指而倒。她转身伸指向皇甫阁脸上虚点，皇甫向右闪开，她反手一指，点中了</p>
巴颜胸口。巴颜骂道：“妈……”仰天摔倒。双儿东一转，西一绕，纤手扬处，巴颜与皇甫</p>
带著的十几人纷纷摔倒。心溪叫道：“喂，喂，小施主……”双儿笑道：“喂，喂，老和</p>
尚！”伸指点中他腰间。</p>
皇甫闪动软鞭，护住前后左右，鞭子呼呼风响，一丈多圆圈中，直似水泼不进。双儿在</p>
鞭圈外盘旋游走。皇甫阁的软鞭越使越快，几次便要击到双儿身上，都给她迅捷避开，皇甫</p>
阁叫道：“好小子！”劲透鞭身，一条软鞭宛似长枪，笔直的向双儿胸口刺来。双儿脚下一</p>
滑，向前摔出，伸指直点皇甫阁小腹。皇甫阁左掌竖立，挡住她点来的一指，跟著软鞭的鞭</p>
梢突然回头，径点双儿背心。双儿著地滚开，情状颇为狼狈。</p>
韦小宝见双儿势落败，心下大急，伸手在地下去抓泥沙，要撒向皇甫阁眼中，偏生地下</p>
扫得干干净净，全无泥沙可抓。双儿尚未站起，皇甫的软鞭已向她身上击落，韦小宝大叫：</p>
“打不得！”</p>
那莽和尚急挥金杵上，上前相救。</p>
蓦地进而双儿右手抓住了软鞭鞭梢，皇甫阁使劲儿上甩，将她全身带将起来，甩向半</p>
空。韦小宝抻手入怀，也不管抓的是什么东西，掏出来便向皇甫阁脸上摔去，只见白纸飞</p>
舞，数十张纸片挡在皇甫阁眼前。皇甫阁忙伸手去抹开纸张，右手的劲立时消了。此时莽得</p>
尚的金杵已击向头顶。皇甫大骇，忙坐倒相避。双儿身在半空，不等落地，左足便即踢出，</p>
正中皇甫阁的太阳穴。他“啊哟”一声，向后摔倒。砰的一声，火星四溅，黄金杵击在地</p>
下，离他脑袋不过半尺。</p>
双儿右足落地，跟著将软鞭夺了过来。韦小宝大声喝彩：“好功夫！”拔出匕首，抢上</p>
去对住皇甫阁左眼，喝道：“你叫手下人都出去，谁都不许进来！”</p>
皇甫阁身不能动，脸上感到匕首的森森寒气，心下大骇，叫道：“你们都出去，叫大伙</p>
儿谁都不许进来。”他手下数十人迟疑半晌，见韦小宝挺匕首作势欲杀，当即奔出庙去。</p>
那莽和尚圆睁环眼，向双儿凝视半晌，嘿的一声，赞道：“好娃儿！”左手倒提金杵，</p>
右手扶著那中年僧人，回进僧房。韦小宝抢上两步，想跟那中年僧人说几句话，竟已不及。</p>
双儿走到澄光身畔，解开他身上穴道，说道：“这些坏蛋强凶霸道，冒犯了大和尚。”</p>
澄光站起身来，合十道：“小施主身怀绝技，解救本寺大难。老衲老眼昏花，不识高人，先</p>
前多有失敬。”双儿道：“没有啊，你一直对我们公子客气的很。”</p>
韦小宝定下神来，这才发觉，自己先前摔向皇甫阁脸面，蒙了他双眼的，竟是一大叠钞</p>
票，哈哈大笑，说道：“见了银票不投降的，天下可没几个。我用几万两银票打过来，你非</p>
大叫投降不可。”双儿笑嘻嘻的拾起四下里飞散的银票，交回韦小宝。</p>
澄光问韦小宝：“韦公子，此间之事，如何是好？”</p>
韦小宝笑道：“这三位朋友，吩咐你们的下人都散去了罢！”</p>
皇甫阁当即提气叫道：“你们都到山下去等我。”</p>
只听得外面数百个人齐声答应。脚步声沙沙而响，顷刻间走了个干净。</p>
澄光心中略安，伸手去解心溪的穴道。韦小宝道：“方丈，且慢，我有话跟你商量。”</p>
澄光道：“是！这几位师兄给封了穴道，时间久了，手脚麻木，我先给他们解开了。”韦小</p>
宝道：“也不争在这一时三刻，咱们到那边厅上坐坐罢。”澄光点头道：“是。”向心溪</p>
道：“师兄且莫心急，回头跟你解穴。”带著韦小宝到西侧佛殿之中。</p>
韦小宝道：“方丈，这一干人当真是来找小喇嘛的？”澄光张口结舌，无法回答。韦小</p>
宝凑嘴到到他耳边，低声道：“我倒知道，他们是为那位皇帝和尚而来。”</p>
澄光身子一震，缓缓点头，道：“原来小施主早知道了。”韦小宝低声道：“我来到宝</p>
刹，拜忏做法事是假，乃是奉……奉命保护皇帝保尚。”澄光点头道：“原来如此。老衲本</p>
就心疑小施主巴巴的赶来清凉寺做法事，样子不大像。”</p>
韦小宝道：“皇甫阁、巴颜他们虽然拿住了，可是捉老虎容易，放老虎难。倘若放了他</p>
们，过几天又来纠缠不清，毕竟十分麻烦！”澄光道：“杀人是杀不得的。这寺里已伤了好</p>
几杀人命。唉，阿弥陀佛，阿弥陀佛。”韦小宝道：“杀了他们也没用。这样罢。你叫人把</p>
这干人都绑了起来。咱们再仔细问问，他们来寻皇帝烽尚，到底是什么用意？”</p>
澄光有些为难，道：“这佛门清净之地，我们出家人私自绑人审问，似乎于理不合。”</p>
韦小宝道：“什么于理不合？他们想来杀光你庙里的和尚，难道于理就合得很了？我们如不</p>
审问明白，想法子对付，他们又来杀人，放火烧了你清凉寺，那怎么办？”</p>
澄光想了一会，点头道：“那也说得是，任凭施主吩咐。”拍拍手掌，召进一名和尚，</p>
吩咐道：“请那位皇甫阁先生过来，我们有话请教。”韦小宝道：“这皇甫阁甚是狡猾，只</p>
怕问不出什么，咱们还是先问那个大喇嘛。”澄光道：“对，对，我怎么想不到？”</p>
两名和尚挟持著巴颜进殿，恼他杀害寺中僧人，将他重重往地下一摔。澄光道：“唉，</p>
怎地对大喇嘛没点礼鬼？”两名僧人应道：“是！”退了出去。</p>
韦小宝左手提起一只椅子，右手用匕首将椅子脚不住批削。那匕首锋利无比，椅子脚一</p>
片片的削了焉，都不过一二分厚薄，便似削水果一般。澄光睁大了眼，不明他用意。韦小宝</p>
放下椅子，走到巴颜面前，左手摸了摸他脑袋，右手将匕首比了比，手势便和适才批削椅脚</p>
时一模一样。巴颜大叫：“不行！”澄光也叫：“使不得！”</p>
韦小宝怒道：“什么行不行的？我知道西藏的大喇嘛都练有一门铁头功，刀枪不入。我</p>
在北京之时，曾亲自用这把短剑削一个大喇嘛的脑袋，削了半天，也削他不动。大喇嘛，你</p>
是货真价实，还是冒牌货？不试你一试，怎能知道？”</p>
巴颜忙道：“这铁头功我没练过，你一削我就死。”韦小宝道：“不一定死的，削去两</p>
三寸，也不得就死。我只削你一层头盖，看到你的脑浆为止。一个人说真话，脑浆就不动，</p>
如果说谎骗人，脑浆就像煮开了的水一般滚个不休。我有话问你，不削你的脑袋，怎知你说</p>
的是真话假话？”巴颜道：“别削，别削，我说真话就是。”韦小宝摸了摸他头皮，道：</p>
“是真是假，我怎么知道？”巴颜道：“我如说谎，你再削头皮不迟。</p>
韦小宝沉吟片刻，道：“好，那么我问你，是谁叫你到清凉寺来的？”巴颜道：“是菩</p>
萨顶真容院的大喇嘛，胜罗陀派我来的。”澄光道：“阿弥陀佛，五台山青庙黄庙，从无仇</p>
怨，菩萨顶的大喇嘛，怎么会叫你来捣乱？”巴颜道：“我也不是来捣乱。胜罗陀师兄命我</p>
来找一个三十来岁的和尚，说他盗了我们拉萨活佛的宝经，到清凉寺中躲了起来，因此非揪</p>
他出来不可。”澄光道：“阿弥陀佛，哪有此事？”</p>
韦小宝提起匕首，喝道：“你说谎，我削开你的头皮瞧瞧。”巴颜叫道：“没有，没有</p>
说谎。你不信去问胜罗陀师兄好了。他说，我们要假装走失了一个小喇嘛，其实是在找那中</p>
年和尚，又说那位皇甫先生认得这和尚，请他陪著来找人。胜罗陀师兄说，这和尚偷的是我</p>
们密宗的秘密藏经，『大毗卢遮那佛神变加持经』，非同小可，如果我拿到了这和尚，那是</p>
一件大功，回到拉萨，活佛一定，重重有赏。”</p>
韦小宝见他脸色诚恳，似非作伪，料想他也是受人之愚，人家不让他得知顺治的真相，</p>
当下从怀中取出那封西藏文的书信，便是道上双儿擒住三名喇嘛，逼著取来的，展了开来，</p>
说道：“你念给我听，这信中写著些什么。”说著将匕首刃面平平的放在他头顶。</p>
巴颜道：“是，是！”叽哩咕噜的读了起来。韦小宝点头道：“不错，你读得很好，一</p>
个字也没读错。这位方丈大师不懂藏文，你用汉语将信里的话说出来。”</p>
巴颜道：“那那里说，这位大……大人物，的确是在五台山清凉寺中，最近得到消息，</p>
神……神龙教要将他请去，咱们可得先……先下手为强。”</p>
韦小宝听他连“神龙教”三字也说了出来，料想不假，问道：“信里还说些什么？”</p>
巴颜道：“信里说，到清凉寺去请这位大人物，倒也不难，就怕神龙教得知讯息，也来</p>
抢夺，因此胜罗陀师兄请北京的达和尔师兄急速多派高手，前来相助。如果……如果桑结大</p>
喇嘛已经到了北京，他老人家当世无敌，亲来主持，那就……那就万失无一……”</p>
韦小宝笑骂：“***！万无一失，什么『万失无一』？”自己居然能纠正别人说成语</p>
的错误，那是千载难逢，万中无一之事，甚觉得意。</p>
巴颜道：“是，是，万一无失……”韦小宝笑道：“你喇嘛***，还是说错了。还有</p>
呢？”巴颜道：“没有了，下面没有了。”韦小宝骂道：“***，什么什么没有了？是我</p>
下面没有了，还是你下面没有了？”巴颜道：“大……大家下面没有了。”韦小宝道：“什</p>
么大家下面没有了？”巴颜道：“下面没有字了。”韦小宝哈哈一笑，问道：“那皇甫阁是</p>
什么人？”巴颜道：“他是胜罗陀师兄请来的帮手，昨晚才到的。”</p>
韦小宝点点头，向澄光道：“方丈，我要审那个佛光寺的胖和尚了，你如不好意思，不</p>
妨在窗外听著。”澄光忙道：“最好，最好。”命人将巴颜带出，将心溪带来，自己回去禅</p>
房，也不在窗外听审。</p>
心溪一进房就满脸堆笑，说道：“两位施主年纪轻轻，武功如此了得，老衲固然见所未</p>
见，而且是闻所未闻，少年英雄，真了不起，了不起！”韦小宝骂道：“操你***，谁要</p>
你拍马屁。”向他屁股上一脚踢去。心溪虽痛，脸上笑容不减，说道：“是，是，凡是真正</p>
的英雄好汉，那是决计不爱听马屁的。不过老和尚说的是真心话，算不得拍马屁。”</p>
韦小宝道：“我问你，你到清凉寺来发疯，是谁派你来的？”心溪道：“施主问起，老</p>
僧不敢隐瞒。菩萨顶真容大喇嘛胜罗陀，叫人送了二百两银子给我，请我陪他师弟巴颜，到</p>
清凉寺来找……找一个人。老僧无功不受禄，只得陪他走一遭。”韦小宝又一脚踢去，骂</p>
道：“胡说八道，你还想骗我？快说老实话。”心溪道：“是，是，不瞒施主，大喇嘛送了</p>
我三百两银子。”韦小宝道：“明明是一千两。”心溪道：“实实在在是五百两，再多一</p>
两，老和尚不是人。”</p>
韦小宝道：“那皇甫阁又是什么东西？”心溪道：“这下流胚子不是好东西，是巴颜这</p>
鬼喇嘛带来的。施主放了我之后，老僧立刻送他到五台山去，请知县大人好好治罪。清凉寺</p>
是佛门清静之地，怎容他来胡作非为？小施主，那几条人命，连同死了的几个喇嘛，咱们都</p>
推到他头上。”韦小宝脸一沉，道：“明明都是你杀的，怎能推在旁人头上？”心溪道：</p>
“好少爷，你饶了我罢。”</p>
韦小宝叫人将他带出，带了皇甫阁来询问。这人却十分硬朗，一句话也不回答。对韦小</p>
宝匕首的威吓固然不加理睬，而双儿点他“天豁穴”，他疼痛难当，忍不住呻吟，对韦小宝</p>
的问话却始终不答，只说：“你有种的就将爷爷一刀杀了，折磨人的不是好汉。”韦小宝倒</p>
敬他是杀好汉，道：“好，我不折磨你。”命双儿解了他“天豁穴”的穴道。</p>
他命人将皇甫阁带出后，又去请澄光方丈来，道：“这件事如何了局，咱们得跟那位大</p>
人物商量商量。”澄光摇头道：“他是决计不见外人的。”</p>
韦小宝拂然道：“甚么不见外为？刚才不是已经见过了？我们倘若拍手不管，他还不是</p>
给人捉了去？不出几天，北京大喇嘛又派人来，有个什么天下无敌的大高手，又还有甚么神</p>
龙教、乌龟教的，就算我们肯帮忙，也抵挡不了这许多人。”澄光道：“也说得是。”</p>
韦小宝道：“你去跟他说，事情紧急，非商量个办法出来不可。”澄光摇头道：“老衲</p>
答应过，寺中连老衲在内，都不跟他说话的。”韦小宝道：“好，我可不是你们寺里的和</p>
尚，我去跟他说话。”澄光道：“不行，不行。小施主一进僧房，他师弟那个莽和尚行颠，</p>
就会一杵打死了你。”韦小宝道：“他打不死我的。”</p>
澄光向双儿望了一眼，说道：“你就算差尊仆将行颠和尚点倒，行痴仍然不会和你说话</p>
的。”韦小宝道：“行痴？他法名叫做行痴？”澄光道：“是。原来施主不知。”</p>
韦小宝叹了口气，说道：“既然如此，我也无法可施了。你既没有『万失无一』的好法</p>
子，可惜清凉寺好好一所古庙，却在你方丈手里毁了。”</p>
澄光愁眉苦脸，连连搓手，忽道：“我去问问玉林师兄，或者他有法子。”韦小宝道：</p>
“这位玉林大师是谁？”澄光道：“是行痴的传法师父。”</p>
韦小宝喜道：“好极，你带我去见这位老和尚。”</p>
当下澄光领著韦小宝和双儿，从清凉寺后门出去，行了里许，来到一座小小旧庙，庙上</p>
也无匾额。澄光径行入内，到了后面禅房，只见一位白须白眉的老僧坐在蒲团上，正自闭目</p>
入定，对三人进来，似乎全然不觉。</p>
澄光打了个手势，轻轻的在旁边蒲团上坐下，低目双垂，澄光竟也不动。韦小宝手麻脚</p>
酸，老大不耐烦，站起了又坐倒，坐倒又站起，心中对那老僧的十八代祖宗早已骂了数十</p>
遍。</p>
又过了良久，那老僧吁了口气，缓缓睁开眼来，见到面前的有人，也有感惊奇，只微微</p>
点了点头。澄光道：“师兄，行痴尘缘未断，有人打上寺来，要请师兄佛法化解。”那老僧</p>
玉林道：“境由心生，化解在已。”澄光道：“外魔极重，清凉寺有难。”便将心溪、巴</p>
颜、皇甫阁等人意欲劫持行痴，幸蒙韦小宝主仆出手相救等情说了，又说双方都死了数人，</p>
看来对方不肯善罢甘休。玉林默默听毕，一言不发，闭上双目，又入定去了。</p>
韦小宝大怒，霍地站起，破口大骂：“操……”只骂得一个字，澄光连打手势，救他不</p>
可生气，又救他坐下来等候。</p>
这一回 玉林入定，又是小半个时辰。韦小宝心想：“天下强盗贼骨头，泼妇大混蛋，也</p>
都没这老和尚讨厌。”好容易玉林又睁开眼来，问道：“韦施主从北京来？”</p>
韦小宝道：“是。”玉林又问道：“韦施主在皇上身边办事？”韦小宝大吃一惊，跳起</p>
身来，道：“你……你……怎么知道？”玉林道：“老衲只是猜想。”韦小宝心想：“这老</p>
和尚邪门，只怕真有些法力。”心中可不敢再骂他了，规规矩矩的坐了下来。</p>
玉林道：“皇上差韦施主来见行痴，有什么话说？”韦小宝心想：“这老和尚甚么都知</p>
道，瞒他也是无用。”说道：“皇上得知老皇爷尚在人世，又喜又悲，派人我向老皇爷磕头</p>
请安。如果……如果老皇爷肯返驾回宫，那是再好不过了。”康熙本说查明真相之后，自己</p>
上五台山来朝见父皇，这话韦小宝却瞒住了不说。玉林道：“皇上施主带来甚么信物？”韦</p>
小宝从贴肉里衣袋中，取出康熙亲笔所写御札，双手呈上，道：“大师请看。”</p>
御札上写的是：“敕讼御前侍卫副总管钦赐穿黄马褂韦小宝前赴五台山一带公干，各省</p>
文武官员受命调遣，钦此。”</p>
玉林接过看了，还给韦小宝，道：“原来是御前侍卫副总管韦大人，多有失敬了。”</p>
韦小宝心下得意：“你可不敢再小觑我了罢？”可是见玉林脸上神色，也没甚么恭敬之</p>
意，心中得意又淡了下来。</p>
玉林道：“韦施主，以你之意，该当如何处置？”韦小宝道：“我要叩见老皇爷，听老</p>
皇爷吩咐。”玉林道：“他以前富有四海，可是出家之后，尘缘早已斩断，『老皇爷』三</p>
字，再也休得提起，以免骇人听闻，扰了他的清修。”韦小宝默然不答。</p>
玉林又道：“请回去启奏皇上，行痴不愿见你，也不愿再见外人。”韦小宝道：“皇上</p>
是他儿子，可不是外人。”玉林道：“什么叫出家？家已不是家，妻子儿女都是外人了。”</p>
韦小宝心想：“看来都是你这老和尚在捣鬼，从中阻拦。老皇爷就算不肯回宫，也不至</p>
于连儿子也不见。”说道：“既然如此，我去调遣人马，上五台山来保护守卫，不许闲杂人</p>
等进寺来罗皂滋扰。”</p>
玉林微微一笑，说道：“这么一来，清凉寺寺成了皇宫内院、官府衙门；韦大人这位御</p>
前侍卫副总管，变成在清凉寺当差了。那么行痴还不如回北京皇宫去直截了当。”</p>
韦小宝道：“原来大师另有保护老……他老人家的妙法，在下洗……洗耳恭听。”</p>
玉林微笑道：“韦施主小小年纪，果然是个厉害脚色，难怪十几岁少年，便已做到这样</p>
的大官。”顿了一顿，续道：“妙法是没有，出家人与世无争，逆来顺受。多谢韦施主一番</p>
美意，清凉寺倘若真有祸殃，那也是在劫难逃。”说著合十行礼，闭上双目，入定去了。</p>
澄光站起身来，打个手势，退了出去，走到门边，向玉林躬身行礼。韦小宝向玉林扮个</p>
鬼脸，伸伸舌拇指按住自己鼻子，四指向玉林招了几招，意思是说：“好臭，好臭！”玉林</p>
闭著眼睛，也瞧不见。</p>
三人来到庙外，澄光道：“玉林大师是得道高僧，已有明示。老衲去将心溪方丈他们都</p>
放了，今日相见，也是有缘，这就别过。”说著双手合十，鞠躬行礼，竟是不让他再进清凉</p>
寺去。</p>
韦小宝心头火起，说道：“很好，你们自有万失无一的妙计，倒是我多事了。”命双儿</p>
去叫了于八等一干人，径自下山，又回到灵境寺去借宿。</p>
他昨晚在灵境寺曾布施了七十两银子。住持见大施主又再光降，殷勤相待。</p>
在客房之中，韦小宝一手支颐，寻思：“老皇爷是见到了，原来他一点也不老，却是危</p>
险得紧，西藏喇嘛要捉他，神龙教又要捉他。那玉林老贼秃装模作样，没点屁本事，澄光方</p>
丈一个人又有甚么用？只怕几天之后，老皇爷便会给人捉了去。我又怎生向小玄子交代？”</p>
一转头，见双儿秀眉紧锁，神色甚是不快，问道：“双儿，什么事不高兴？”双儿道：</p>
“没什么。”韦小宝道：“你一定在想心事，快跟我说。”双儿道：“没什么。”韦小宝一</p>
转念，道：“啊，知道啦。你怪我在朝廷里作官，一直没跟你说。”双儿眼眶儿红了，道：</p>
“鞑子皇帝是大坏人，相公你……怎么做他们的官？而且还做了大官。”说著眼泪从双颊上</p>
流了下来。</p>
韦小宝一呆，道：“傻孩子，那又用得著哭的。”双儿抽抽噎噎的道：“三少奶把我给</p>
了相公，吩咐我服侍你，听你的话。可是……可是你在朝进而做大官，我爸爸妈妈，还有两</p>
个哥哥，都是给恶官杀死的，你……你……”说著放声哭了出来。</p>
韦小宝一时手足无措，忙道：“好啦，好啦！现下什么都不瞒你。老实跟你说，我做官</p>
是假的，我是天地会青木堂的香主，『天地父母，反清复明』，你懂吗？我师父是天地会的</p>
总舵主，我早跟你三少奶说过了。我们天地会专跟朝廷作对。我师父派我混时皇宫里去做</p>
官，为的是打探鞑子的消息。这件事十分秘密，倘若给人知道了，我可性命不保。”</p>
双儿伸手按住韦小宝嘴唇，低声道：“那你快别说了。都是我不好，逼你说出来。”说</p>
著破涕为笑，又道：“相公是好人，当然不会去做坏事。我……我真是个笨丫头。”</p>
韦小韦笑道：“你是个乖丫头。”拉著她手，让她坐在炕沿上自己身边，低声将顺治与</p>
康熙之间的情由说了，又道：“小皇帝还只十几岁，他爹爹出家做了和尚，不要他了，你想</p>
可怜不可怜？今天来捉他的那些家伙，都是大大的坏人，亏得你救了他。”双儿吁了口气，</p>
道：“我总算做了一件好事。”韦小宝道：“不过送佛送上西天。那些人又给方丈放了。他</p>
们一定不肯甘心，回头又要去捉那老皇帝，将他身上的肉一块块割下来，煮来吃了，岂不糟</p>
糕？”他知道双儿心好，要激她勇于救人，故意将顺治的处境说得十分悲惨。</p>
双儿身子一颤，道：“他们要吃他的肉，那为什么？”韦小宝道：“唐僧和尚到西天取</p>
经，这故事你听过么？”双儿道：“听过的，还有孙悟空，猪八戒。”韦小宝道：“一路上</p>
有许多妖怪，都想吃唐僧肉，说他是圣僧，吃了他肉就成佛成仙。”双儿道：“啊，我明白</p>
啦，这些坏人以为老皇帝和尚也是圣僧。”韦小宝道：“是啊，你真聪明。老皇帝和尚好比</p>
是唐僧，那些坏人是妖怪，我是孙猴儿孙行者，你就是……是……”说著双掌入在自己耳</p>
旁，一招一晃，作扇风之状。双儿笑道：“你说我是猪八戒？”韦小宝道：“你相貌像观音</p>
菩萨，不过做的是猪八戒的事。”</p>
双儿连忙摇手，道：“别说冒犯菩萨的话。相公，你做观音菩萨身边的那个善才童子红</p>
孩儿，我就是……”说到这里，脸上一红，下面的话□住不说了。韦小宝道：“不错ˉ我做</p>
善才童子，你就是龙女。咱二人老是在一起，说什么也不分开。”双儿脸颊更加红了，低声</p>
道：“我自然永远服侍你，除非……除非你不要我了，将我赶走。”</p>
韦小宝伸掌在自己头颈一斩，道：“就是杀了我头，也不赶你走。除非你不要我了，自</p>
己偷偷的走了。”双儿伸手在自己颈里一斩，道：“杀了我头，也不会走。”两人同时哈哈</p>
大笑。双儿自跟著韦小宝之后，主仆分守得甚严，极少跟他说笑，这时听韦小宝吐露真相，</p>
心中甚是欢畅。两人这么一笑，情谊又亲密了几分。</p>
韦小宝道：“好，我们自己的事情说过了。可怎么想了法儿，去救唐僧？”</p>
双儿笑道：“救唐僧和尚，总是齐天大圣出主意，猪八戒只是个跟屁虫。”韦小宝笑</p>
道：“猪八戒真有你这样好看，唐僧也不出家做和尚了。”双儿问道：“那为什么？”韦小</p>
宝道：“唐僧自然娶了猪八戒做老婆了。”双儿噗赤一笑，说道：“猪八戒是猪猡精，谁讨</p>
他做老婆啊？”</p>
韦小宝听她说到娶猪精做老婆，忽然想起那口“花雕茯苓猪”沐剑屏来，不知她和方怡</p>
此刻身在何处，是否平安。</p>
双儿见韦小宝呆呆出神，不敢打断他思路。过了一会，韦小宝道：“得想个法子，不让</p>
坏人捉了老皇帝去。双儿，譬如有一样宝贝，很多贼骨头都想去偷，咱们使什么法儿，好教</p>
贼骨头偷不到？”双儿道：“见到贼骨头来偷宝贝，便都捉了起来。”韦小宝摇头道：“贼</p>
骨头太多，捉不完的。我们自己去做贼骨头，。”双儿道：“我们做贼骨头？”韦小宝道：</p>
“对！我们先下手为强，将宝贝偷到手，别的贼骨头就偷不到了。”双儿拍手笑道：“我懂</p>
啦，我们去把老皇帝和尚捉了来。”韦小宝道：“正是。事不宜迟，立刻就走。”</p>
两人来到清凉寺外，韦小宝道：“天还没黑，偷东西偷和尚，都得等到天黑才干。”两</p>
人躲在树林之中，好容易等到满山皆暗，万籁无雹声。韦小宝低声道：“寺里只方丈一人会</p>
武功，好在他刚才受了伤，定在躺著休息。你去将那胖大和尚行颠点倒了，我们便可将老皇</p>
帝和尚偷出来。只是那行颠力气极大，那根黄金杵打人可厉害得很，须当小心。”双儿点头</p>
称是。</p>
倾听四下无人，两人轻轻跃进围墙，径到顺治坐禅的僧房之外，只见板门已然关上，但</p>
那门板日间给人踢坏了，一时未及修理，只这么搁著挡风。双儿贴著墙壁走进，将门板向左</p>
一拉，只见黄光闪动，呼的一声响，黄金杵从空隙中击了出来。双儿待金杵上提，疾跃入</p>
内，伸指在行颠胸口要穴连点两指，低声道：“真对不住！”提起双手，抱住了他手中金</p>
杵。行颠穴道被制，身子慢慢软倒。这金杵重达百余斤，双儿若不抱住，落将下来，非压碎</p>
他脚趾不可。</p>
韦小宝跟著闪进，拉上门板。僧房甚小，黑暗中隐约见到有人坐在蒲团之上，韦小宝料</p>
知便是法各行痴的顺治皇帝，当即跪倒磕头，就道：“奴才韦小宝，便是日里救驾的，请老</p>
皇爷不必惊谎，。”</p>
行痴默不作声。韦小宝又道：“老皇爷在此清修，本来很好，不过外面有许多坏人，想</p>
捉了老皇爷去，要对你不利，奴才为了保护老皇爷，想请你去另一个安稳所在，免得给坏人</p>
捉到。”行痴仍是不答。韦小宝道：“那么就请老皇爷和奴才一同出去。”</p>
隔了半晌，见他始终盘膝而坐，一动不动。这时韦小宝在黑暗中已有好一会，看得清楚</p>
些了，见行痴坐禅的姿势，便和日间所见的玉林一模一样，也不知他是真的入定，还是对自</p>
己不加理睬，说道：“老皇爷的身份已经泄漏，清凉寺中无人能够保护。敌人去了一批，又</p>
来一批，老皇爷终究会给他们捉去。还是换一个清静的地方修行罢。”行痴仍是不答。</p>
行颠忽道：“你们两小孩是好人，日里幸亏你们救人。我师兄坐禅，不跟人说话。你要</p>
他到哪里去？”他嗓音本来极响，拚命压低，变成十分沙哑。</p>
韦小宝转起身来，说道：“随便到哪里都好。你师兄爱去哪里，咱们便护送他去。只要</p>
那些坏家伙找他不到，你们两们就可安安静静的修行念佛了。”行颠道：“我们是不念佛</p>
的。”韦小宝道：“好罢，不念佛就不念佛，你快将这位大师的穴道解开。”</p>
双儿伸手过去，在行颠背上和胁下推拿几下，解了穴道，说道：“真正对不住。”</p>
行颠向行痴恭敬的道：“师兄，这两个小孩请我们出去暂且躲避。”</p>
行痴道：“师父可没叫我们离去清凉寺。”说话声音甚是清朗。韦小宝直到此刻，才听</p>
到他的话声。</p>
行颠道：“敌人如再大举来攻，这两个小孩抵挡不住。”</p>
行痴道：“境自心生。要说凶险，天下处处皆凶险；心中平安，世间事事平安。日前你</p>
杀伤多人，大杂隈业，此后无论如何不可妄动无明。”</p>
行颠呆了半晌，道：“师兄指点得是。”回头向韦小宝道：“师兄不肯出去，你们都听</p>
见了。”韦小宝皱眉道：“倘若敌人来捉你师兄，一刀刀将他身上的肉割下来，那便如何是</p>
好？”行颠道：“世人莫有不死，多活几年，少活几年，也没什么分别。”韦小宝道：“甚</p>
么都没分别，那么死人活人没分别，男人女人没分别，和尚和乌龟猪猡也没分别？”行颠</p>
道：“众生平等，原是如此。”</p>
韦小宝心想：“怪不得一个叫行痴，一个叫行颠，果然是痴的颠的。要劝他们走，那是</p>
不成功的。如将老皇帝点倒，硬架了出去，实在太过不敬，也难免给人瞧见。”一时束手无</p>
策，心下恼怒，按捺不住，便道：“什么都没分别，那么皇后和端敬皇后也没分别，又为什</p>
么要出家？”</p>
行痴突然站起，颤声道：“你……你说什么？”</p>
韦小宝一言开口，便已后悔，当即跪倒，说道：“奴才胡说八道，老皇爷不可动怒。”</p>
行痴道：“从前之事，我早忘了，你何以又用这等称呼？快请起来，我有话请问。”韦小宝</p>
道：“是。”站起身来，心想：“你给我激得开了口说话，总算有了点眉目。”</p>
行痴问道：“两位皇后之事，你从何处听来？”韦小宝道：“是听海天富跟皇太后说</p>
的。”行痴道：“你认得海天富？他怎么了？”韦小宝道：“他给皇太后杀了。”行痴惊呼</p>
一声，道：“他死了？”韦小宝道：“皇太后用『化骨绵掌』功夫杀死了他。”行痴颤声</p>
道：“皇太后怎么会……会武功？你怎知道？”韦小宝道：“海天富和皇太后在慈宁宫花园</p>
动手打斗我亲眼瞧见的。”行痴道：“你是什么人？”</p>
韦小宝道：“奴才是御前侍卫副总管韦小宝。”随即又加上一句：“当今皇上亲封的，</p>
有御札在此。”说著将康熙的御札取出来呈上。</p>
行痴呆了片刻，并不伸手去接，行颠道：“这里从来没灯火。”行痴叹了口气，问道：</p>
“小皇帝身子好不好？他……他做皇帝快不快活？”</p>
韦小宝道：“小皇帝得知老皇爷健在，恨不行插翅飞上五台山来。他在宫里大哭大叫，</p>
又是悲伤，又是喜欢，说什么要上山来。后来……后来恐怕误了朝廷大事，才派奴才先来向</p>
老皇爷请安。奴才回奏之后，小皇帝便亲自来了。”</p>
行痴颤声道：“他……他不用来了。他是好皇帝，先想到朝廷大事，可不像我……”说</p>
到这里，声音已然哽□。黑暗之中，但听到他眼泪一滴滴落上衣襟的声音。</p>
双儿听他流露父子亲情，胸口一酸，泪珠儿也扑籁籁的流了下来。</p>
韦小宝心想良机莫失，老皇爷此刻心情激动，易下说辞，便道：“海天富一切都查得清</p>
清楚楚了，皇太后先害死荣亲王，又害死端敬皇后，再害死端敬皇后的妹子贞妃，后来又害</p>
死了小皇帝的妈妈。海天富什么都查明白了。皇太后知道秘密已经泄漏，便亲手打死了海天</p>
富，又派了大批人手，要上五台山来谋害老皇爷。”</p>
荣亲王、端敬皇后、贞妃三人系被武功好手害死，海天富早已查明，禀告了行痴，由此</p>
而回宫侦查凶手，但行痴说什么也不信是皇后自己下手，叹道：“皇后是不会武功的。”</p>
韦小宝道：“那晚皇太后跟海天富说的话，老皇爷听了之后就知道了。”当下一一转述</p>
那晚两人对答的言语。他伶牙利齿，说得虽快，却是清清楚楚。</p>
行痴原是个至性至情之人，只因对董鄂妃一往情深，这才在她逝世之后，连皇帝也不大</p>
愿意做，甘弃万乘之位，幽闭斗室之中。虽然参禅数年，但董鄂妃的影子在他心中何等深</p>
刻，一听韦小宝提起，什么禅理佛法，霎时之间都抛于脑后。海天富和皇太后的对答一句句</p>
在心中流过，悲愤交集，胸口一股气塞住了，便欲炸将开来。</p>
韦小宝说罢，又道：“皇太后这老……一不做，二不休，害中你老皇爷之后，要去害死</p>
小皇帝。她还要去挖端敬皇后的坟，又要下诏天下，烧毁《端敬皇后语录》，说《语录》中</p>
的话都是放屁，哪一家里藏一本，都要抄家杀头！”</p>
这几句话却是他捏造出来的，可正好触到行痴心中的创伤。他勃然大怒，伸手在大腿上</p>
用力一拍，喝道：“这贱人，我……我早就该将她废了，一时因循，致成大祸！”顺治当年</p>
一心要废皇后，立董鄂妃为后，只因为皇太后力阻，才搁下来。董鄂妃倘若不死，这皇后之</p>
位早晚是她的了。</p>
韦小宝道：“老皇爷，你看破世情，死不死，都没分别，小皇爷可死不得，端敬皇后的</p>
坟挖不得，《端敬皇后语录》毁不得。”行痴道：“不错。你说得很是。”韦小宝道：“所</p>
以咱们须得出去躲避，免得遭了皇太后的毒手。皇太后的手段是第一步杀你，第二步害小皇</p>
帝，第三步挖坟烧《语录》。只要她第一步做不成功，第二步，第三步棋子便不敢下了。”</p>
顺治七岁登基，廿四岁出家，此时还不过三十几岁。他原本性子躁，火性大，说到头脑</p>
清楚，康熙虽然小小年纪，比父亲已胜十倍。因此沐王府中人想嫁祸吴三桂，诡计立被康熙</p>
识破，韦小宝半真半假的捏造了许多言语，行痴却尽数信以为真。不过皇太后所要行的这三</p>
步棋子，虽是韦小宝捏造出来，但他是市井之徒，想法和阴毒女人也差不多。</p>
行痴大声道：“幸亏得你点破，否则当真坏了大事。师弟，咱们快快出去。”行颠道：</p>
“右手提起金杵，左手推开门板。</p>
门板开处，只见当门站著一人。黑暗中行颠看不见他面貌，喝道：“谁？”举起金杵。</p>
那人道：“你们要去哪里？”</p>
行颠吃了一惊，抛下金杵，双手合十，叫道：“师父！”行痴也叫了声：“师父。”</p>
原来这人正是玉林。他缓缓的道：“你们的说话，我都听到了。”韦小宝心中暗叫：</p>
“***，事情要糟！”</p>
玉林沉声道：“世间冤业，须当化解，一味躲避，终是不了。既有此因，便有此果，业</p>
既随身。”行痴拜伏于地，道：“师父教训得是，弟子明白了。”玉林道：“只怕未必便这</p>
么明白了。你从前的妻子要找你，便让她来找。我佛慈悲，普渡众生，她怨你，恨你，要杀</p>
你而甘心，你反躬自省，总有令她怨，令她恨，使得她决心杀你的因。你避开她，业因仍</p>
在，倘若派人杀了她，恶业更加深重了。”行痴颤声道：“是。”</p>
韦小宝肚里大骂：“操你***老贼秃！我要骂你，打你，杀你，你给不给我打骂？给</p>
不给我割你的老秃头？”</p>
只听玉林续声道：“至于西藏喇嘛要捉你去，那是他们在杂隈业，竟欲以你为质，挟制</p>
当今皇帝，横行不法，虐害百姓。咱们却不能任由他们胡行。眼前这里是不能住了，你们且</p>
随我到后面的小庙去。”他转身出外，行痴、行颠跟了出去。</p>
韦小宝心想：“小皇帝虽赏了黄马褂，我可还没在身上穿过一天。这件事没办妥，回京</p>
对小皇帝没交代，他一怒之下，说不定反悔，黄马褂就此不赏了。我也得跟去瞧瞧。”</p>
他和双儿两人跟著到了玉林坐禅的小庙之中。玉林对他们两人犹如没瞧见一般，毫不理</p>
会，径在蒲团上盘膝坐了。行痴在他身边的蒲团坐下，行颠东张西望了一会，也在行痴的下</p>
首坐倒。玉林和行痴合十闭目，一动也不动，行颠却睁了圆圆的环眼，向空瞪视，终于也闭</p>
上了眼睛，两手按在膝上，过了一会，伸手去摸蒲团旁的金杵，唯恐失却。</p>
韦小宝向双儿扮个鬼脸，装模作样的也在蒲团上坐下，双儿挨著他身子而坐。韦小宝虽</p>
非孙司空，但性子之活泼好动，也真如猴儿一样，要他在蒲团上安安静静的坐上一时三刻，</p>
可真要了他命。但眼见老皇爷便在身旁，就此出庙而去，那是说什么也不肯的。他东一扭，</p>
西一歪，拉过双儿的手来，在她手心中搔□。双儿如忍笑容，左手向玉林和行痴指指。</p>
这么挨了半个时辰，韦小宝忽然心想：“老皇爷学做和尚，总不成连大小便也忍得住。</p>
待他去大小便之时，我便去花言巧语，骗他逃走。”想到了这计策，身子便定了一些。</p>
一片寂静之中，忽听得远处响起许多人的脚步声，初时还听不真切，后来脚步声越响越</p>
近，一大群人奔向清凉寺来，行颠脸上肌肉动了几下，伸手抓起金杵，睁开眼来，见玉林和</p>
行痴坐不动，迟疑了片刻，放下金杵，又闭上了眼。</p>
只听得这群人冲进了清凉寺中，叫嚷喧哗，良久不绝。韦小宝心道：“他们在寺里找不</p>
到老皇爷，不会找上这里来么？且看你这老贼秃如何抵挡？”</p>
果然又隔了约莫半个时辰，大群人拥向后山，来到小庙外。有人叫道：“进去搜！”</p>
行颠霍地站起，抓起金杵，挡在禅房门口。-韦小宝走到窗边，向外张去，月光下但见</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