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意气牧人思藩业,驻马衔环持杆节</p>
三十一节</p>
同班同窗闻讯,吆喝着接阿鸟回帐篷。他们一起读书几年读出来的,年龄相许,交往多磨,虽然竞相从嘴巴里倒些牛黄马宝,对辞官回家加言指点,却都没有什么恶意,还把炭盆上的热水舀子中提出酒囊,以示庆贺,嚷闹好一阵才肯罢休。飞鸟被嘻嘻哈哈的气氛占住头脑,直到钻回牛皮袋子,才得以将这些天发生的事儿联系到一块,他想起龙琉姝对自己的欺压,想起曾格絮絮和自己近乎就被打发出嫁的蛮不讲理,想起他们对自己扯线木偶般的好心安排在白白摧毁自己的雄心壮志,感到无可奈何,只是在心底说:“我再也无法容忍下去……”</p>
在一道道魔咒面前,他突然间想回家问问阿爸,问他什么时候为自己定的亲。</p>
当然,回家之后不得不为搪塞阿爸无计,他担心地想:阿爸问我为什么乱杀人?我该怎么回答他呢?告诉他,我看着那些恶狠狠的大人心里很害怕?是的,是有那么一点点害怕,毕竟他们都是大人,可以把我撕碎,可以把我踩伤,可——能告诉阿爸吗?……唉!他一定非常失望,失望过后,告诉阿妈,女人往往不喜欢保密,阿妈也会讲给别人,这样一来,我就彻底地完蛋……</p>
王小胖抱着睡袋来找阿鸟,强行挤入同一铺窝,把他的思路打断。</p>
这个好心的伙伴依然惦念不忘地替他出谋划策,同仇敌忾地说:“问问是谁第一个告你的状,打他一顿,也好让他们知道咱不是好欺负的。”</p>
飞鸟不感兴趣,只是恨自己想家却不敢面对阿爸……</p>
一夜北风几度,天明再随马队上路,飞鸟更是反复往东南方向回望,蹉跎叹息。</p>
他们朝茫茫雪原出发,竟是朝讨封的党那人迎去,不日在晶亮的青碾滩上和党那人遭遇。</p>
青碾滩圆石浅水已成冰晶,被雪一披,平如白幕,将皑皑两岸划一为二。他们向对岸望去,可以看到无数稀疏黑点将两棉花地炸开涟漪般的碎雪,等攒聚滩头,更高扬敝日碎雪,白茫茫,嘶烈烈。</p>
车中方白和杨达贵神色惊悚,急急撩帘,刚一露出面孔,就被走马扬鞭的叫嚣少年抖起的雪浪撒个冰凉。他们往外眺一眼,上手扶车门,背身下出一脚,不及蹬在半空中,已“咯噔”一跳落实,三瘸两拐,到处寻龙青云。</p>
两人远远看到踽踽抖缰的龙青云,匆匆争上,迫不及待地扯上缰绳。龙青云狐裘斗笠覆盖马尾,身躯腽肭,先慢腾腾地低下身躯,将口发自胸腔的热气喷得怒厚,而后用迟钝的眼神一扫,这才敲鞭长指,喝道:“尔等无目贼,利来,不利走,何惧之?!”</p>
方杨二人一喜,却见他挺身,似乎“咯”一声,连忙把鼻子一抽,知是冲天酒气,不禁怪自己问道于盲。龙青云看他们脸眼紧皱,神色躲闪,哈哈大笑,举手要来儿郎,汹涌如潮地朝浅滩对岸箭穿。</p>
冰上虽已经覆雪,下蹄依然很滑,其中的几骑难止其势,轰隆倾蹶,直直冲出数丈。</p>
飞鸟追到龙青云刚刚停留的位置,但见身前铁骑不断从两路往中翻滚,阵形塌陷前逐,心头忽骤忽松,只道战争已经爆发,连忙转身,沉沉望向两名使臣,暗中恼他们同为雍族,却老是挑拨事端,坏大国威严……</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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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青云驰往对岸,对岸的骑兵却无故慌乱。</p>
他们也急急驰出数骑,停到阵前,与龙青云相距不过百余步说话,最终走到一起,碰头交肩。飞鸟凝视了方杨一阵儿,踏到滩前往对岸望,见双方没有自己想象的那样开战,而是聚到一起说话,格外想知道他们说些什么,到底是在相互罗列罪行,还是在和解?还会不会打起来。然而滩头对岸的人们虽用喊声说话,仍被怒风掩盖,难以到达对岸。</p>
龙琉姝带着钱串串打马过来。两人瞄着飞鸟交头接耳一阵儿,钱串串挽着马缰来到飞鸟身边,戾声说:“你阿姐也让你冲到河对岸,好让他们知道你也很勇敢……”</p>
飞鸟已经跟龙琉姝怄上好几天的气了,见钱串串都用这种语气命令自己,还是不齿地去装勇敢,假装没听见,只在心底说:“大人真要是打仗,定要我们撒腿后撤,让我过河,我能去干什么?”钱串串见他无动于衷,**地丢下话说:“反正我跟你说了,去不去由你!”说完,回了龙琉姝身边。</p>
龙琉姝看往飞鸟的眼神越来越怒,突然一蹬马腹自后面冲赶上,挥舞起长鞭,“啪”地打到他背上。飞鸟装作没打疼,打着口哨儿掉头,晃着脑袋,蹬着两条腿扬长而去。他以为龙琉姝还会追上来,边走边稍微扭头,用余光暗扫背后,静静等等龙琉姝怒不可遏的大喊和发泄,不料走出二十几步,背后还是一片平静,好奇地一回头,方知龙琉姝停留者原地,握着鞭子,歪着头,似乎极其难过。</p>
飞鸟心中不忍,正要回去道歉,龙琉姝拨转马头,到钱串串跟前说了句话,朝相反的方向走去。钱串串并没有立刻跟上去,站在原地大骂,声音隐约可闻。飞鸟想起自己以前对钱串串很好,再想叶赫完虎臣以前给自己借钱,还曾拍胸脯说自己是龙沙獾阿弟,以后就是他阿弟,不禁打鼻孔中喷出几丝暖气……</p>
他走回伙伴聚集的地方,看龙血、狄阿孝、花落开、王本等好多人都望住自己,只道他们看到了龙琉姝冲到自己背后的那一鞭,怏怏地说:“没见过人挨鞭子吗?!”他知道了自己和龙琉姝的婚约,越发难以容忍叶赫完虎臣替阿姐教训阿弟,突然想去讨债,让他还钱,以此进行报复,听到龙血龇牙大叫:“那姓钱的那浪蹄子恼什么?碍着她的事么?”</p>
龙血曾追求钱串串碰过壁。飞鸟极怀疑话里藏有太多的借题发挥,淡淡一笑,亦惊亦乍地说:“你还不知道?她和叶赫完虎臣好上啦。”龙血咽吐沫时一伸脖子,旋即嘲讽说:“叶赫完虎臣爱她吗?那是想通过她接近龙琉姝……那家伙比李世银他们有心计,玩弄她,她还不知道。”</p>
一说叶赫完虎臣的坏心,他狗拿耗子的悬疑当即有了清楚的原因。狄阿鸟心里腾地蹿上一团猛火,将五脏内腑全都烤得沸腾。龙血也越说越来气,哈了口痰吐去,提议说:“我听说叶赫完虎臣冲你动了手,咱们就用这个借口找茬,打改他。”</p>
历来都是近水楼台先得月。在镇上长大的少年亲戚,玩伴离得近,容易拉起势力,相互即使闹闹冲突,也很快按资排辈;好比狄阿鸟和王本,他们进学堂时斗架,王本找来的小孩大多先加以区分,弄清俩人到底谁该管谁,事情原委,谁对谁错……</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