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南堂收敛笑意,不快地说:“想必两位大人都知道疏不间亲吧?!”</p>
方白讷讷地收住唇舌,继而笑道:“狄岭责备的是。我二人今日见得狄岭身体康健,心里很是高兴,一时失言,请不要见怪。”继而说:“这也是我二人拿顶主张,决定把一笔大买卖双手奉上。”狄南堂说:“还是马儿的事吧?!一千匹。赊账三百石,现款二百五十石。建不建郡,我也只是提个建议……你们听也罢,不听也罢,但还是要答应我的一点儿条件。”</p>
杨达贵连声说:“答应。当然答应。”</p>
狄阿鸟好奇地问:“什么条件?!”</p>
狄南堂瞪了他一眼,怒道:“小孩子没有不插嘴的。”</p>
狄阿鸟只好闭嘴。</p>
方白笑了笑,漫不经心地说:“我把这个价钱说给了龙岭,龙岭可是按赊账二百五十石哦?!”</p>
狄南堂脸上的笑容和客气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他尽量礼貌地说:“我以此价给朝廷马匹,那是我对朝廷的一点心意,你们却来回压价,自作聪明,尽失风度?!”</p>
他判断说:“你们让龙岭知道我给出的马价?!你们如此拨弄是非。他只会提价,不会掉价,更不会以二百五十石赊账给你们。很抱歉。我们买卖到此为止!”</p>
方白脸色大变,声音不禁有点儿颤抖,大声说:“为什么?!你怕他?”</p>
狄南堂冷笑说:“朝廷官购马要高于马市价格二倍或两倍以上。我顾及各族各部的利益,本以为二百五十石的价格给你们一千匹,不至于动摇马市,损害边民利益。你们可好?!你们却拿着我给出的马价到处招摇压价,你们是在为朝廷办事吗?!朝廷就是要你们压榨边民吗?!对不起了。送客。”</p>
杨达贵连忙道歉说:“鄙生不知曲委,以后再不敢做这样的蠢事!”</p>
狄南堂叹道:“你们既然要到龙岭给出的价格,潢东再不会低于此价出卖马匹——谁敢?!二位使臣请回吧。”方白牵强一笑,大声说:“三百五十石。”狄南堂摇了摇头,只是说:“二位使臣请回。”</p>
狄阿鸟有点同情地看过去,心说:“自作自受了吧?!”</p>
在他的注视下,那倜傥的方白略微晃了一晃,整张脸孔忽而扭成一团,却再次展开,笑着说:“有朝廷关照,你怕什么?!只要你答应,不是有条件的吗?!保证捐官安置,有你享不尽的荣华富贵……”</p>
狄南堂仍是说:“两位不要多费口舌,且不要把我捐官的意思给透露出去,回去吧。”</p>
※※※</p>
方白和杨达贵出来,都是浑身发冷,被风雪一扑,是站也站不稳。不声不响地上了车。杨达贵痛心地说:“到底也不知道是压价把他压毛掉,还是他忌惮龙青云,你看看我们把这事办的?!唉呀!”</p>
方白闭着眼睛,一味低叫:“小人。卑鄙无耻的小人。”</p>
道路旁突然有人呼喊,两人听着熟悉,连忙叫车夫停下,掀帘见是田晏风,慌忙把他迎进车里,捂坐说:“你这是去哪?!”田晏风说:“我刚知道狄岭遇刺的事。这不要过去看看?!你们。从他那儿刚回来吧?!”方白懒洋洋地说:“没错。刚刚碰了一鼻子灰。”</p>
田晏风吃惊问他来由。杨达贵也不瞒他,讲明巨细,苦笑道:“他就这样变了卦。”田晏风恨恨道:“你们呀。这就叫做自作自受。让我怎么说好呢?!”方白冷笑道:“就这还想让我们替他捐个官,享个荣华富贵,天底下有这样的小人吗?!”</p>
田晏风不敢相信地望着他,突然骂道:“你混蛋。”</p>
方白怏怏一悚,敛容说:“白老先生。你这是怎么回事?!我还说错了吗?!天底下有这么便宜的事吗?他以为上邦的官就那么不值钱?!买官卖官的事,也就是这两年,国库亏空——”</p>
田晏风有点发抖,他指了指方白,骂道:“孺子!他这是想回国。你的什么荣华富贵,人家还不放在眼里?!你呀。你呀。你知道吗。他的牛羊马匹不计其数,善战儿郎数不剩数,光是受之恩惠的百姓就数以万计,他要回国,这意味着什么?!”</p>
他回过头,一把抓住杨达贵的手,嚷道:“他要什么荣华富贵?!他数年来为龙岭辟地千里,可谓战无不胜……他想要什么样的富贵没有?!”</p>
方白说:“这些我们都知道。那他也不过是龙青云的走狗而已,功高震主,前往朝廷,亦是祛灾避祸,借以保全。朝廷若予以收留,岂不是大大开罪东夷?!所谓疏不间亲,朝廷怎好插手呢?!”</p>
田晏风望着他,不敢相信地说:“我看错你了!”</p>
他起身说:“告辞。”</p>
杨达贵连忙拉住他,赔笑道:“白老先生。你可别跟他一般见识。事都坏在他身上。你是说,狄岭是要率众归国呢,还是孤身回国?!”田晏风说:“龙岭对他有大恩,他万不会率众归国。”杨达贵说:“他一个人回国,何以使先生如此欣慰?”</p>
田晏风冷笑道:“他回国不就成了朝廷的臣子?!龙岭岂不忌惮三分?!东北边疆起码也要安稳数十年。若朝廷再肯授以重用,使之操持钱粮,则天下富足,使之领兵,则四海升平,使之总领百官,则有盛世乾坤——”</p>
方白哈哈大笑。田晏风冷视亦笑。杨达贵则左右观望不得不跟着笑。</p>
三人笑尽,方白说:“光是他戏耍我二人的手段,和伸手要官的厚脸皮——!我承认他有枭雄之风,然可视我神州无人乎?!”</p>
田晏风叹道:“朝廷士子皆自恃有加,是为邦骄,邦之骄十倍于人之骄,则必有大祸、大衰。”</p>
说完起身下车,扬长而走。</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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