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燕行山麓下麻溪村的打石场来了四个陌生骑客。为首的是个少年，他骑了一匹老爱叫的灰白马，背上有一枝大弓，腰中跨着刀，肩膀上还缠着黑色的污布，头发乱蓬蓬地扎成尾巴样，像极了马贼。他身后还有一带伤的大斗笠少年，跨下也系了长剑，华丽纤雅，但斗笠编得非常难看，上面还别了枝快枯萎的菊花。</p>
人们都小心地关上门，在门后为这些半大小子可惜，心说：要不是年月乱，这样的小子一定会在家里等着寻婆娘。</p>
打石场边樊全家的“旺财”却没被阿全家的妹妹及时拉回院落里，“哇唔！”一声就扑了过去。阿全是个老实的猎人，但他家的这位“旺财”却是一条遍体通黑的不老实狗，足有小牛犊那样高，是全村的都羡慕的难得猎种。</p>
“旺财”咧着牙齿，凶相十足地逼近这些陌生来客，引起四个人的骚动。为首的少年却跳下马，向狗献笑，又温柔又认真地给大狗行礼，说：“狗兄，虽然我不知道你叫什么，但是四海之内皆——主人。”他大概是要说兄弟的，但是终觉和阿猫阿狗称兄道弟比较**份，就改口叫了主人。</p>
“旺财”果然一愣，但很快就不买他的帐，后退一步，“呜呜”的更厉害。</p>
身后，一个怕怕的声音冲给狗也要礼让三分的少年吼：“你不会赶开它吗？”</p>
少年却不听他的，从怀里拿出钱，用甜得让人打颤的声音劝狗于路：“阿狗，阿狗！不要叫！我们投宿一晚而已！”接着回头给同伴解释说：“这么可爱的狗，我不忍心赶开呢！”</p>
阿全的妹妹早就在门缝里看，想叫狗却不敢叫，这时见少年一点也不可怕，虽然一脸的脏污，却很吸引人，便拉开门叫自己家的狗。</p>
“旺财”虽然依然恶意连连，但还是听话地往家跑，只是偶尔才回头。少年见露了人影，那里让她再躲走，连忙跟着狗跑，口里亲亲地叫“阿姐”。“旺财”吓了一跳，以为对方追来，连忙急跑，但顷刻就依恃自己的威猛回头，狂吠着冲向那少年。少年大概怕狗惊了同伴，连忙顺路就往小村里急跑。黑狗见是自己平日活动的地盘，哼呜两声，立刻急追不舍。</p>
两溜烟在村路扬起。少年边跑边幸庆：“还好！幸亏只有一条！”</p>
刚说完，他就听到小村家家的狗都再叫，一回头，又已经多了两只狗。这本是猎户庄子，什么不多，就烈狗多，一会功夫，少年屁股后就跟了一串。</p>
少年一回头，汗就狂冒，他看一棵斜石上的山柳木看得亲切，几爬就坐到矮树杈上。他在树上狂踢腿，大声喝呼，突然看到一个扎了两个辫子的补丁少女追来，便立刻改口，笑眯眯地夸奖说：“好样的，够厉害！我喜欢！”</p>
少女看这少年又可爱又滑稽，一改怕人的羞涩，在众狗撑腰下笑话说：“喜欢还要跑？！还爬上了树。”</p>
“阿姐！我就是狄飞鸟呀，有点印象了吗？”树上发汗的少年说，接着站在树杈上叫“阿黑”，“阿黑，认识我吗？想不到你家的阿黑长这么大了？”</p>
少女哼了一下，不满地说：“我家没有姓狄的亲戚，我家的狗才两岁，也不叫阿黑！”</p>
飞鸟一愣，心想：明明是黑狗嘛。他打了哈哈，说：“我以为你是我杏儿阿姐呢，原来不是！快帮我把狗赶开吧，让我下来再认认。”</p>
“先说，你是干啥的？”少女站在下面追问。</p>
飞鸟怕借宿时口供不一，眼睛望上一瞄，说：“不告诉你！”</p>
“一定是个小刀子（对小响马，刀客的称呼）！”少女有些失望，但却没有离开，“前一阵子就过了好多的响马子，我们在山里躲了好多天。后来官府才有人过来问我们话，文告还贴在山口的大树上，不让我们收留任何人！”</p>
小许子在村口狠叫“猪鸟”，飞鸟心中大急，连忙说：“我们不是响马子。你看我像响马子吗？我是个好人。你再看看，我像个好人不？”</p>
少女摇摇头，抿嘴发笑说：“一点也不像好人。那你告诉我，你们是干什么的？”</p>
“前些日子，有好多的响马从我们县里过，我们少爷的家被人烧了，就想沿路去投个亲戚。”飞鸟说。</p>
他此时正发急，看起来似乎有那么一丝的悲戚。少女点点头，把或站或蹲得狗赶开，口里还问：“是投靠你的杏儿姐家吗？”</p>
“杏儿阿姐是我家的亲戚，又不是我们少爷家的。”飞鸟边下树边给少女更正，接着用手去逗“旺财”，引发两声狗叫还不肯停手，硬把手放在它头后的脖子上。他们一起回去的时候，秦汾三人正在给一个扎着老红巾的妇女说话。“阿嫂！”飞鸟远远就跟人家摆手，说，“你怎么出来了！”</p>
少女大奇，转身问飞鸟：“你怎么知道她是我嫂嫂？！”</p>
飞鸟本来是四处求人，套亲热地，听少女问他，不由挤挤眼睛，说了句让人牙疼的话：“我很有学问的！”</p>
承大夫下了马，很有礼貌地地给人拱手，和蔼地说：“老夫这下有礼了。我们是从北面过来的，要到庆德寻亲，干粮食尽，如今天气又冷，夫人可容许我们借宿几日？劳费都好说。”</p>
“我才不是什么夫人呢？”女人手舞足蹈地说，“可是响马子闹得厉害，只怕我家男人兄弟俩回来了不肯！”</p>
“就让他们住几天吧。你看这位爷爷，怎么也不像坏人！”少女连忙央求说。飞鸟瞄了一眼道貌岸然的承大夫，却在他的满脸清奇中找到可恶相，心想：他就是个坏得不能再坏的人。</p>
女人本就没什么主意，便搓着一双粗手给少女说：“去把村长找来，他要让，咱就让！”</p>
少女点点头，连忙往村子里跑。承大夫面露喜色，心说：来个有权的男人就用金子砸，倒不必给他们这家什么。想到这里，他就走到秦汾身边，扶秦汾下马。小许子也小心翼翼地爬马，看飞鸟慌忙来扶，一紧张，抓不牢靠，摔在马下，把那猎户少*妇吓了一跳。</p>
她一起来就踢飞鸟，大声地说：“你要干什么？”</p>
飞鸟冤枉死了，不知道她为何总对自己这么大的火，但想到她是女人就不再计较，便说：“下马的时候，你别把驻在鞍子上的腿撑得太高，腰要下下来，更不要迟疑，否则马不舒服，会走动的，鞍子也容易荡，下的时候就往马下钻了，被马踩伤都有可能。”</p>
小许子理都不理他，去了秦汾身边，留下他一人在那里示范怎么下马。他回头看没了听众，不由咋嘴叹气，嘟囔说：“下次还摔你！”</p>
很快，村长就过来了。但让大伙意外的是，村长却是个年轻的女人。她有一双很亮堂的眼睛，一身的毛皮，英姿勃发。她一来就留意了飞鸟的马，一把打断承大夫的繁琐，说：“想住，可以！我要这匹马！酬劳什么的，我给阿全。”</p>
“不行！”飞鸟连忙挡在自己的马边。</p>
承大夫有些害怕飞鸟，不敢应话，连忙给秦汾说：“公子，你看呢？”</p>
“小鸟！不就一匹马吗？将来我给你千匹万匹。”秦汾玩一样地一挥手，说，“归你了！”</p>
飞鸟傻眼了，他因马杀人，看得比自己的命都重要，却想不到被秦汾的一句话就送了出去。他发急一样在心中大叫：是呀，不就是一匹马吗？可是，它是我的马呀。你怎么说许任就许人呢？他想也没想就冲女村长说：“我也可以给你千匹万匹，但它却不行！”</p>
女村长哼哼一笑，看也不看飞鸟一眼，拱手给秦汾说：“果然大家风范。在下樊英花，这下有礼了！阿凤，带他们去你家吧！”</p>
飞鸟守住自己的马，一步不让，大声说：“不行。它是我的马！”</p>
“它已经不是你的了！”女村长说，说完就来挽马缰，被飞鸟一把推开。叫阿凤的少女一把拉过飞鸟，低声说：“别乱说，她真会杀人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