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处丘陵地,因夜黑风高,游骑很难在夜间摸到什么。</p>
他们听到对方营中响起战鼓后,便有军官爬上泥坡,注目观察敌人的营地。</p>
而往他们斜对面数十里的树林中,也又躲藏了一支乱哄哄的狗人,其中还有人在用军官听不懂的话谈论什么,军官想让他们静一静都非常地困难,好在他们离营地较远,也不怕敌人发觉。</p>
晨色中,马孟符的马队踏着湿土出营,个个缩头搂身。他们听说要撤退,早就憋着劲等待着,只等一出营地,在威名远播的竹家军面前争相逃命。马孟符已查知这种心态,辛辛苦苦地让人约束。</p>
突然,营外喊杀声大作,一起彪悍而残存着发抖的人马先声夺人,自营地西北的土沟中杀出,身上还带着滚过的泥痕。</p>
鼓声尚远,身边却雀跃出一支人马。</p>
无心恋战的游牧人惊慌中也无心去看对方有多少人马,只知道自己的马跑得快,对方追不上,还不等马孟符下令,就一轰而逃。惟有几百大棉人拱在马孟符身旁,催他快走。</p>
马孟符差点掉眼泪。这是他连哄带骗才拉拢的本钱,前些日子就有人出逃,被他以苛刻的处罚压下,但如今得了撤退之令出逃,只怕再吓也吓不住。</p>
他看已无法约束的人马,真不知道再聚起还会剩下多少人,但也顾不得感伤,跟随他们,向对方兵锋所指的西南逃走。</p>
而他的背后,已经杀潮滚滚。</p>
狄南堂也鼓令战车与自领的中军脱线,汇合前面冲锋的伏军。</p>
等他带后续人马冲到敌营,却逢上一些被抛弃的无马兵卒。只需一轮喊叫,这些人就捆上马孟符的亲信苏嗒嗒,抱头投降,兴冲冲地奔往向眼前大军,拜倒大呼:“早就听说过竹子军不杀草原人!”</p>
马孟符浑身冰凉地纵马,沿西南慌忙逃路间,再次碰到狂冲得人马。</p>
这次的人马的数量和杂乱程度,他们看得清清楚楚。若换个形势,马孟符又怎会把这千余的乌合之众怎么放在眼里。但如今之下,身边人马不多,而后又有追兵,众人都无心恋战,他只好率众再转向狂奔。</p>
不过几里,马孟符回头一看,身边只剩了一百多骑,而其它人都被这一侧击,不知被赶到哪里去了。刹那间,他不由万念俱灰,对着长天大叫三声,说:“你们都逃去吧,我一败再败,还有何脸面再领军打仗!”</p>
与靖康打仗,弹尽粮绝;去放地,寡不敌众。这不是在他高傲无比的心里无半点影响,但这些失败,还都有牵强的理由支撑他重整雄风。而如今呢,他连自己为何而败都不知道,只是权衡利弊的一撤,回头一看间,人马呼拉全散个没影,还有什么比这更让人痛不欲生的打击?!</p>
说完,他抽出长刀,便要自刎,却被亲信用手死死握住刀刃。</p>
热血鲜红,顺刀身而流。</p>
他呆呆地看看对方的面孔,却知道这都是每一战都在自己身边的弟兄。数十人泪流满面,跪于地下,皆跪走上前,铿声说:“我等能忆起将军之飒爽英姿,日夜等将军带我们回家,为陈王报仇,为亲人报仇!”</p>
大风狂卷,雨中夹带雪籽,将众人身上的披风打得密响。</p>
马孟符一声不吭,丢却刀柄,咬牙抖首,似乎想让自己清醒一下。片刻后,他终于喷了口热气说:“义父曾说我可为将,尚未可为帅,我嘴里承认,心中却总不信。回想义父和靖康一战的败责,责任要归于我的不擅经营,我图陈州,除昏君胡乱插手,却也以为陈州对仓州的威胁更大,却不想想,它虽然地高,可单凭一州之力,两面受敌,何来威胁?</p>
“义父打玉门,其实一直在诱敌。而我却以君命抗帅令,错过南下的时机,以致被水师截断,被动挨打。最终,义父怕昏君以他劳而无功,换不可胜任之将,只好以三十万大军屯于坚城,碾压勤王大军。”</p>
想到这里,他一下豁然,脑海中却被浇灌进满满的冰雪。一阵大风吹得人眼难张,他全身无力,说不出是在懊悔,在羞愧,还是在感动,浑不知雨雪之紧,直到身边的人督促,这才重新上路。</p>
一行人在风声鹤唳中再行间,斜里突然杀出一路人马,将他们团团裹住。众人当下都魂飞破散,差点以为是一路伏兵,稍后才知道是在鲁之北卸任,州司马吴益重掌了地方军权,接应至此。</p>
吴益设立的行营离这里不过十里,午后就能到达,可兵士带马孟符等人前去时,拖攘竟如押俘虏一样。帐中暖气十足,数十名军将摆开案几,喝酒吃肉,兴致正酣。马孟符心中积了一腔地冷笑,左右看时,听到一名头扎吞金弁的肥汉浪笑而问:“这莫不是西庆第一名将么?!缘何在我们这里,莫非又领了雄兵猛将杀了过来!”</p>
一干人等见他醉酒后左右晃荡,若环顾大军样,无不跟笑。</p>
说话的人正是吴益,他得到秦台的密信,心中知道是怎么回事,虽半醉得意,却一眼就从马孟符的狼狈相上猜到几分,脸色渐渐转为森色,连忙换成郑重模样,和身旁的人对看一眼,问:“马将军,你的人马呢?”</p>
马孟符扶了头,丝毫不带愧色,少顷才说:“输了一阵,人马不知遁往何处!”</p>
吴益随即发怒,要人拿住马孟符,推出辕门斩首,不想马孟符哈哈大笑,怒色而问:“你笑什么?”</p>
马孟符雄躯微欠,看住他,不屑地说:“吴将军,还用不着你杀我,但我和你打你能不能赢的赌?!赌我头颅,怎样?!”</p>
“那好,暂且寄下你的人头。等我得胜回来,再杀不迟!”吴益也知道轮不到自己来处置这个败兵之将,只是他知道自己没对方爵高,便拿来杀杀威风。此时听马孟符说来,他一百个不服,便睁圆眼睛,嚼着胡子不屑地吼:“来人哪,给他灌点好酒好肉,等我得胜!”</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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