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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楚弓楚得(上)(1 / 2)

 傍晚,夕薄渐开。沙砾遍地,草棵稀疏的沙兰秃上沿着一条亮线半阴半兀,显得愈发荒凉。一棵挂着布条的怪树冷清地伫立着,伸着干枯的头颅,似乎要看清目力难达的地方隐藏了多少条磨砺寒爪棱牙的荒原狼在静悄悄地等待,因为它知道,只要黑夜一来,成为这片大地主人的就只剩下凄苦的荒原狼。</p>

这儿也只有一些带刺的骆驼草,过往的野物群和肆虐的狼群。</p>

突然之间,一串马蹄炸响,将树上的乌鸦惊起。它们炸飞冲天,留下喋喋怪叫。</p>

两名烂毡骑士骑着快马从北而归,并没有因树上挂布而下马停留,箭一样地直驰。片刻之后,它们把哭一样地叫喊撒入一片营地,打乱了惊梦一样的岁月。只一听到他们嚎呼而过,猎狗追咬了一半就不再发声,女人们一听就丢下忙碌的杆毡,用两只大手捧在侧肋,回头去看自己的男人;孩子们也不这一时,忙着射老鼠,找狐獭野鸟;而男人们,纷纷从打猎回家的路上和家门转折而随,背起弓箭,两眼润泽,透出狼一样的光芒。</p>

这里就是佐罗人的新营地。</p>

从两年前起,奄马河就不是东西部草原的分界了。以西的部族被狄南齐驱赶,纷纷西向,翻越武律山的余脉阴不尔罕,填补到阿古罗斯太阳部大规模迁徙后的空白地,并臣服在拓跋巍巍的鞍前马后,成为阿部新朝的重要兵源。而也有一小部分桀骜不驯的部落,在大势力中时战时合,远交近攻,最为典型的非佐罗部莫属。</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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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首领巴伊乌孙在东部草原吃尽苦头,因屡次被狄南齐打败而元气大伤,不得不迁出营地。为了能在惨状中苟延残喘彻底沦落为草原上的恶狼。改东侵为西扰,只掠夺不生养,流害千里。</p>

年前,拓跋巍巍受大小部族首领所请,集结数万人对他围追堵截,却因靖康形势有变,没能把这个为祸草原的恶狼碾成渣滓,只好任他带领佐罗部的嫡亲部众北入大漠,到达骨伊人地东南的沙兰秃,在那里设立营盘,掠夺达骨人的牛羊和女人。</p>

但他们还活着,消失了一样地生活着。</p>

恨火与血泪交织迸发的生涯。总是被长生天拿来敲煎铜骨,煅造毁灭之兵。听说他们费尽气力、却也无法报仇的强敌一夜间被阿玛拉尔罕山的恶魔诅咒,被扫遍草原的北风吹逝,没有人的心头不燃起烈火,就连巴伊乌孙也不例外。</p>

现在,该是把在灾难强加到敌人头上的时候了,他终于从这个天敌的阴影中走了出来。发出被干沙袭染地嗓音,低声而又激动地大笑。随着悲呜的心声后,他的思想趋于冷静,很快认识到族中兵员匮乏,怕入侵多邻牧尼会遭到党那人的联合,便在静站中吞吐野兽一样的目光。</p>

这个庞大家族的老少也不召自来,荷荷狂叫。几名执刀人拔开胸膛,让黄铜一样的皮肤暴露到寒风中,提着一腔热血在空地上庄重起舞,把长生天给予的气力尽情显露在“大傩”地狂野中。此时。就是连最年少的孩子也涨红面庞,振泼胳膊,用沙脆的嗓子一波一波地怒吼:“报仇!报仇!”</p>

而巴比格业已急步如勾,走在赶来的路上。他一见巴伊乌孙,老远喊了声“大哥”。跪倒在地,高举双手,发自内心地歌颂大神地母,冥冥神灵。巴比格站起来,穿过身畔激动的人,走到巴伊乌孙的面前说:“打羊的狼不能惊走羊群。我们势力单薄,不能轻举妄动。得等到一个好的时机,掏了羊心就走。”</p>

巴伊乌孙含住阴桀的眼神。略有顾虑地说:“可马上就要过冬了!”</p>

巴比格点点头,向北看去,把手放到身上摸索,接着执了根羊毛给巴伊乌孙看,信心十足地说:“入冬的时候,免不了地!”</p>

巴伊乌孙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用寒芒扫视向北,缓缓地点点头,嘴角带上一丝厉笑。</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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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鸟冥冥中感觉得到敌人的脚步。</p>

靖康遣送的部族陆续放归,不声不响地回到只剩老弱病残的营地,好像重未离开过一样,在第二天出现在家奴和牲畜面前。</p>

可谁也不知道他们会不会瞬间就变成敌人朝廷的鹰爪,翻脸去拿昔日的猎人!此时的下野草原被一种可怕的静谧弥漫,预料中的汹汹危机一触即发。</p>

尤其是留在靖康随员地别乞大萨满久里阿。他受了靖康的封赏,顶了一顶靖康大冠献殷勤,尖嘴利齿,竟使得靖康的信使、游缴带着更多的军情和策略,马不停蹄地奔在屯牙以北的道路上。</p>

他在回到牧场的第三天就欲擒故纵,拿着堂伯参与家事的出发点,向他要求一场盛大的发丧。狄南非既然拿了维护血统的招牌,自己知道,不支持就把自己推到名不正言不顺的尴尬处境,眼看白玎沙冷视答应,只好放弃劝他不可招摇发丧的打算,继而说服铮别格儿。</p>

一时之间,牧场又草率又尽力地准备丧事,就像完全忽视了侵身的威胁一样。</p>

但也正借助于这种大张旗鼓,飞鸟跳过三婶的阻挠,联络首领和旧人。</p>

离开牧场到北面敖包陵的行程已经临近。刚和胡掠斯的人接触过,他这就去找自己的二姨婶,要她带着小阿弟,一起离开这受三婶掌握的地方。</p>

飞鸟来那儿时,几头跑的张奋青刚走,赶了对空。他就见杨林一个斯斯文文地站在朱玥碧面前和泥巴,成了个老实巴脚的泥水工,而新嬷嬷苏索索正把着飞鸟那只有个小名阿狗的阿弟来往运草,看护在一旁乐呵呵地笑,不禁好奇地问杨林:“你在干什么?”</p>

苏索索嬷嬷见飞鸟带着赵过来,一边怂恿着阿狗叫“阿哥”,一边说:“俺不懂。这好好的牛粪马粪烧着不好?!却是要垒火道。”</p>

朱玥碧秀气里一笑,低着头往屋子里去,等着飞鸟跟她进去。</p>

飞鸟却没有立刻过去。而是瞧着一窝刚和起来的冷土问杨林:“你垒过没有?!”</p>

“没吃过马肉,总见过马跑吧?”杨林没抬头答了一句,手里的锹刀却机械般和动,暴露出重重心事和不安。</p>

“别和了!我们马上就走了!”飞鸟反省自己的口气,觉得自己没有嘲笑的味道呀,心想:这家伙又想家了。说完,他这就抱了自己的阿弟,听着他“咿呀”地说话往屋里走。赵过没张奋青那种观色力,“呵呵”傻笑着往泥水里吐了口吐沫,在杨林抡拳头时跟上飞鸟。一道往里去。</p>

朱玥碧见了飞鸟进来,又抬头见了赵过。本想说什么犹豫了一下。</p>

飞鸟就不放心地问:“怎么了?”</p>

朱玥碧不自然地笑笑,说:“还是等你操劳完丧事再说吧!听说你堂伯还知会了镇里的亲戚朋友,不知道他们都来到了没有?”</p>

“我没让他去!保不准和镇上生冲突,说了反害人家!”飞鸟带着牢骚说,“通知的都是那些首领。有的请了也不来。我现在才知道三叔劳苦,那一个个都不是认理的人。明里都劝我走,说留了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暗地里都备着家伙,不知道准备向谁动手。”</p>

朱玥碧又笑了一笑,低声说:“你二叔从来不给女人家讲这些,说是女人听多了就不安分。你还是别给我说了!”</p>

飞鸟反省一下,觉得自己没有讲什么不能听得话,憨憨一笑,说:“我阿爸什么都给我阿妈讲。不讲就不讲了。你得准备准备了,明天一早就带上阿弟跟我走,到北面的阿乌里山下去扎营。”</p>

“我……,我还是不去了吧。”朱玥碧吞吞吐吐,结结巴巴地说。</p>

“为什么不去?!咱家的人缺一个也不行。”飞鸟说,“怎么了,你说。”</p>

朱玥碧说:“我病了!”</p>

飞鸟左看右看,心中突生不快。又想起那衣服下的红绸,真想现在就掀她的外衣看,但还是忍住了,只是催促着问:“什么病?”</p>

朱玥碧不吭声了,又紧张又安地摇头。飞鸟只是沉着气看她,觉得自己越来越对这个二姨婶反感。正想下死命的时候。里屋里跑出她的姨母。她一个劲地点头哈腰,嘴巴里却说:“女人病,说不出口的。这天冷,一吹就犯。”</p>

飞鸟倒不知道有什么女人病,连屋子都不能出,丁点也不信,便失望地说:“那我把阿弟带走好了!”</p>

朱玥碧脸色苍白,大叫一声站了起来:“不……!”</p>

“噢!”连赵过都觉得烦透了,左也不是,右也不是,不禁叹了一气,转到一边找了个盖布的座位坐,坐上后感觉什么咯屁股,但也懒得去拿的。</p>

她姨母浑身冒汗地盯住赵过,这边快快地飞鸟解释:“他这么小的孩子离得了娘吗?!病好了就去。怎么会不去呢?!这不是不给你说,女人的事就是多,你将来娶亲了就知道了。”</p>

飞鸟想想,觉得晚一点让张奋青和杨林带她去也好,这就说了几句让她安心的话,起身离开。他们刚出门,朱玥碧的姨母就一个箭步蹿到赵过坐的地方,摸出一搭拉青金块穿成的项链,事后惊险叹惋。</p>

朱玥碧闷闷不乐地盯着她的背,埋怨说:“什么时候了!你还抓住这个不丢!”</p>

“我不是怕鸟爷爷发现!”她姨母转过身,掩上门回来,稍有后怕地说。</p>

朱玥碧捂住鼻子,旋了个身站起来,抽泣说:“可我这心里堵,就是想哭!”</p>

老妈子挤着干橘子一样的眉心,耷拉着眉角叹气,尽心竭力地劝导:“哭什么,哭什么?就是不为你自己想想,也要为孩子想想。人家是什么人?那是武律汗也惹不起的大人物,能护着咱狗儿长大。他堂伯都说得清清楚楚,人家自从见你一面,那是茶不思,饭不想的。你可是一个破了身的人!他姓夏侯的一倒,谁管咱娘几个!”</p>

“阿鸟不管吗?”朱玥碧问。</p>

“那我可给你说。那鸟大爷和他二叔一个性,杀人眨都不眨眼,还被朝廷追,那是亡命天牙(涯)呀。你看看。那个年龄大的奴隶,耳朵都缺了半个。”她的姨母说,“你不怕我还怕呢!就不说这个,人家不娶亲,要你?!”</p>

朱玥碧说:“我知道。可就是心里堵。我怎么看,都觉得谁对阿狗都没他对阿狗好。”</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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