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鸟的二十来户人被安顿在县城边上的旧料敞里。</p>
大院的泥墙早已崩塌,里面全是倒掉的草棚和破屋,虽说上房头虽还剩着几间囫囵的土房,也漏过雨漏过雪,推了门就是潮湿的牲口气味,不经过拾掇是不能住人的。众人收拾了草棚堆和晒物晒草的大场面,横七竖八地搭帐篷、泊马车,沿着背后死谷圈着的活水小沟打了几个羊圈。继而,他们发觉右前方的菜园子、瓜地开阔,二话不说,过去就打了几排栅栏,呼啦啦地赶过几群牲口。</p>
这片园子地多是不远处王姓百姓家的。</p>
春上是青黄不接的日子,眼看着世道要太平了,他们慌不迭在眼皮子底下的土地上松土上肥,等着种点短季作物,哪想到来了群野人,“砰砰”楔了简陋的栅栏?</p>
霎时,他们一聚一堆,拿了家伙要去械斗。</p>
几个见事态不妙的排场人把他们拦下,问他们:“你们还不知道?他们是从国外回来的,跟杀人为乐的鞑子们一样。咱有盔甲和兵器吗?武斗是斗不过的,还是找个能说上话的人跟他们讲讲道理。”说这话的时候,恰是飞鸟家和王公子起冲突那阵子。话音还不见落地,门口宅与宅之间的大路上就卷了一阵“噼里啪啦”——湍流的马蹄踩了人心尖过去。这下可把这些平头百姓们给震住了,他们并没有商量找谁去和对方讲道理了,而是一溜烟地回到家里,叮嘱家中的女人和孩子,不许他们迈过东篱一步。</p>
保长找甲长,甲长找里长,里长又去找县城乡的乡长,漫长的时间就这样过去。等傍晚鸡鸭入圈。回不了家的鸡鸭多了许多,三三两两的男人们又急急忙忙地碰头……</p>
飞鸟仨走夜路回去,便听到一家的孩子坐到没院墙地坪上哭自己家的狗,在父母的强抓硬拽下捞了个破青砖,挣着要去哪。牛六斤好心地替大人吆喝了声“哭,把你抓走”。那家大小借着夜光看清了下面走过的人,连家都不要了,沿着一条小路走得不见人影。</p>
好牙口上脾气的狗总是事多,谁知道主人要去找谁,管他们去哪?</p>
三个人有点儿奇怪。也不是很奇怪。</p>
回到自家马车前的空地上,周行文带了几个人正在和图里图利大声说着什么。飞鸟左右看看。见路勃勃、石逢春在脚下烧火烤肉,拽一个问那儿怎么了。路勃勃和石逢春心里有鬼,支支吾吾两句,也不管火上的走禽熟没熟,一举穿肉的棍棒,离了火便甩手去撕半生不熟的肉。和孩子们一起分赃。</p>
牛六斤抢了个禽腿晃在阿狗的鼻子上面,好奇地问:“什么肉,哪来地?”</p>
路勃勃立刻回答说:“鸟肉。天上飞来的。”</p>
大小孩子都骨碌碌地转眼睛,一个接一个地背了手,不嫌烦地重复说:“鸟肉。天上飞来地。”</p>
飞鸟没在他们这刨问。他来到客人的面前,祁连正捧着肚子忍俊不禁。周行文冲他苦笑片刻,指了一个黑胖的男人告诉他说:“这是咱们县的县尉李进喜大人,还是先招待一下吧。”他用手掖了一下飞鸟,又低声问:“兄弟,你们没养过鸡鸭吗?”</p>
飞鸟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只好反问:“怎么了?”</p>
图里图利摊出两只手,告诉他说:“他们说咱打来的野味是人养的?孩子们打地时候也没谁吭声,现在说是他们的,打都打了,怎么办?”</p>
想必也是这些没见过鸡鸭的人惹出的祸。飞鸟差点没有气晕过去,立刻朝路勃勃和石逢春的方向看去,心里骂道:“他们不知道,你们俩也不知道?”</p>
官样打扮的李县尉心里有数。他用力地松松下巴上的帽带,笑而不露声色地说:“人家托我这个县尉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p>
追究的口气还没有吐尽。一个壮实的汉子就冷笑着从背后拽出来两个鼻青脸肿地人。骂道:“到底也不知道你们是仗势欺人还是爷们惯的。你看看。这可是县里的武卒呀,打了还说‘敢吱一声就抠卵子,!”</p>
于是。李县尉又补充说:“这事太不象话了。我看你交个人给我,让我带回去。明天我会给吕知县和赵县丞商量一下,看怎么办好。这当着周员外的面,借我俩胆,我也不敢亏待不是?”</p>
飞鸟朝周行文看去。</p>
周行文便点了头,为李县尉说话:“官府里的人都要走个过场。你找个人跟他走一趟,顶多问问话,出不了什么事。”</p>
飞鸟心里露出骇意,心想:说是出不了什么事,可万一他当贼治罪怎么办?怪不得图里图利要死顶着,找谁,谁不是毛悚悚地?他出口拒绝,粗声大气地说:“是不知道家里会养禽。你让我问问,我自己教训那些不听话的儿郎!”</p>
李县尉哂笑,央求说:“你总得给我个面子吧。人家都在看我的笑话,我也要脸见人不是。”飞鸟瞅瞅他,粗鲁地挥挥手,举了马鞭嚷:“老子给你面子,你也得给老子面子。老子就不能管家里的人!你在这看着,看我抽不抽他们鞭子。”</p>
李县尉立刻阴了脸,说:“我去和吕知县说说,让他给你要人。”他身旁的武卒长听他这么一说,立刻凶神恶煞地褪了袖子,气汹汹道:“县里的人你都打,还有什么不敢做地?别给你脸你不要脸。要是不治治你,老子还在县里行走不?”</p>
这个粗人忘了自己在哪,很快招惹同样地谩骂和挑衅。周行文眼看要翻脸,插到中间推了这个搡那个,不停地粗喝:“就是会会,那也得客客气气的!”</p>
飞鸟趁机摸去两个鼻青脸肿地武卒身边,牵出来借火光看,一手拽了一个,说:“我年轻的时候跟人打架,一打就成朋友,天天就想和谁过两手。他们吵他们的。我让人宰肥羊招待你们,来。来,咱先去。他们闹累了,自己就会跟来。”</p>
上司还在因哥俩的事儿跟别人闹,两人怎么肯走?一边流着口水挣,一边推脱说:“我们不饿。”听到吵闹声的路勃勃、石逢春、图里牛来到一看,飞鸟扎了拔萝卜地架子正在拽人,当即二话不说,上去合力使劲,不许萝卜根再粘地洞。俩武卒实在抗拒不了,回头瞅了上司又不知该说什么好。只好在不由自主中地推辞飞鸟的好意,反复说:“真不饿!爷。真的不饿。你别拽我们去了,我们没说要不愿人意!”</p>
李县尉也以拉架的身份活跃,可一转眼发觉四个人只剩自己俩,连忙停下来,颜色难看地问周行文:“他们俩呢。包小明和郭东进呢。这也太过分了,竟然当着我们俩人的面行凶报复?!”</p>
“不会。不会!”周行文左右看看,果真不见了。</p>
众人正猜疑,飞鸟又派出路勃勃喊人赴宴。李县尉拒绝接受招待,跟周行文说:“还吃什么?让他们俩出来,我们一起回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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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行文见他们态度坚决,只好随着路勃勃去找。走了片刻,他看到俩武卒和飞鸟在所棚子坐着,便走过去说:“兄弟。他们小性子,要走呢。”</p>
飞鸟把一大盘羊肉往两个用眼神向周行文求助的武卒前一推,又摆了奶茶、奶酒。猛地站起来威胁:“吃不完。你们哪个也别想走!”他把怒气放下,转而挽了周行文,一捋袖子拽出一块肉,放到面前的器皿里,粗声大气地说:“老子好心好意地招待。他们不领情?!要走,让他们走他娘的!”</p>
周行文愕然,要飞鸟出去了才肯说:“要说今天的事,说大大,说小小。他们不过是想借这事试探你和吕大人的关系,一来长自己地脸。二来让你和吕老爷欠他们的人情。你该随他们走走这过场。”</p>
“不行!”飞鸟固执地说。“他若强栽了罪名呢?”</p>
周行文因而笑了,以你有所不知地口气说:“他敢?他怕吕县。去年吕县初来。他也鸡狗不是地闹了一阵,可没过多久,一股流寇蹿到这里嚷着要攻城,他差一点交城投降,当场臭掉。后来,吕县有意让他去打土匪,把污点抹掉。他是去几次败几次。吕县怕换个县尉未必如他,私下里保着,才让他继续往下干。”</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