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含章骑在马上,跟在吱吱马车来到城门口。</p>
日薄西山,住在城里的农民到了城门口也显得着急,叱牛的叱牛,拽驴的拽驴,硬是把宽阔的城门路段拥成一团。几个门丁一边用木杆枪尾往里插,一边叫着:“慢点、慢点!”门吏看到马车迎面来,怕扎进去堵路,迎面飞跑,一边挥舞手臂一边严厉地大喊:“靠一边去!”</p>
段含章精神有点恍惚,丝毫没有在意赶车的男人心虚,在冲门吏大喊:“我们有要紧的事。”,听话地移到路边看过往百姓。</p>
骑在马上的女人不常见,百姓们路过时都朝她看来,个个咧着嘴巴说话。</p>
她并不知道他们在看什么,只是耳朵里嗡嗡地响。天地似乎不再是天地,缓缓地带了人的躯壳移动,好像是流水带着睡着的自己,往前推,往前送,送到阻挡的地方,扯转自己,让自己不由自主地再走。她被这许多的难受,悲痛,害怕袭过,心中很闷,甚至想嚎啕大哭,她不知道自己将来要怎么生活,竟觉得自己竟习惯了原本憎恨的生活,觉得它并没有什么不好,至少也是一个安稳、温馨的家。她甚至希望,从城外进来的百姓永远走不完,日子就停留在这里,让自己可以随时地犹豫和后悔。但百姓们很快就过完了,只有一个又黄又瘦的老头牵着一头又黄又瘦的牛站住,看着地下留下的粪,犹豫不觉地骂:“早不拉,晚不拉,没拉自家地里吧?”老头还是拽走了牛,消失在眼角看不到的身后。</p>
马车在那个步行男人的扶推中慢慢出城。段含章也跟了出去。马车走了一二里,也许很快就要和王水汇合,也许要等一会。她一而再地回头望。突然在害怕追赶的惊慌中慢慢惊醒,觉得自己倘若去见飞鸟,要给他编造想好谎话,他若带人追赶,肯定能追上走这么慢的队伍,而后什么都明白了。</p>
也许,我应该到哪去躲一夜,躲得过就躲得过。段含章想,可她抬头往四野看,眼前荒凉的原野却陌生得让人战栗。她试着安慰自己说“阿鸟粗心。不会怀疑地”,可连自己也不相信。只好另辟想法,不一会已经一头是汗,只好默默在心底说:“路勃勃犯了错,躲也躲不过,我?躲了就能经得起盘问了?他的结拜大哥也肯定会追来,说不定就找到我了!”</p>
马车在路面上上了下。下了又上,她抓马缰的手也紧了松,松了又紧。</p>
这时,一个具有诱惑力的想法清晰了:自己的初衷是为了不让她把自己送走,现在,她已经不能把自己送走了,而她又一句、一句的“章儿”喊,显然还相信自己,不如突然把她抢回来,骗她说。怕县里扣人质,这才借助王水逃走的。</p>
想到这里,她立刻摸了摸自己挂下的刀,把刀柄握到手里。</p>
她还没有真正使用过马刀,很怕用不好反被人害。心里犹豫不决。</p>
但扶着马车走的人给了她机会。那人也许走累了,也许是想吃吃车里人的豆腐,竟攀住马车往里钻,她叱一声便追到,抑制住几乎断了地心弦,抽刀离鞍。戳进那人的腰上。又在他挺身时又戳到腰上,让血流得到处都是。</p>
那人的头在马车里。像是在车厢里喊。赶车的猛地一慢,提醒他:“你是不想活了,大人的女人也敢碰,活该!”</p>
段含章已经带着杀人成功的冲动,掩了滴血的刀,驱马并车走到辕驾边。</p>
赶车的冷不防段含章来到就劈上一刀,本能地去挡,虽没有被不善用刀的段含章斩断手掌,自己却滚到马车下面。拉车的马受了点惊,忽忽一通蹶子跑出了十几丈,段含章边赶边跑,不一会就逆路走了五、六里。天已经快黑了,想必也不会再遇到危险。她停下来,从马车的车厢里拔出昏迷的朱玥碧,急切地给她刮了膏药,灌了几气水,等她慌乱而怨恨地挠自己,才惊喜地说:“姐。姐。你看看我,是我!咱可出了县城啦。你还能骑马不能?咱们骑上马去找阿鸟!”</p>
朱玥碧一片茫然,问她:“不是去州里?”</p>
段含章笑道:“去什么州里?项午阳势大,谁也不知道县里的人会不会在形势不妙的时候把咱们献出去,还是应该尽快回到飞鸟身边好。我那是还不是怕县里扣着咱们不放,假意和王水和谋的!”</p>
朱玥碧捧住眩晕而又疼痛的头颅,挣扎着站起来,轻轻地用细指抚摸嘴巴上的膏药胶,后怕地说:“我真以为你听了王水的话,接我去州城呢?心里只想,阿鸟一看咱俩不见了,还不是骇死?你这妮子就是胆大,商量也不商量就……”</p>
段含章大叫冤枉,说:“王大人的人突然出现我面前,威胁我,我能怎么办?要不是我想着姐姐,也不敢硬下心肠,冒险杀了人。”</p>
朱玥碧站起来一摸,摸到车厢里的粘稠物,又是一阵呕吐,不过却信了她,害怕地责怪说:“那也不能杀人哪?!这晚上黑的,咱往哪跑?”</p>
段含章去过山寨一次,模糊记得道路,一边只催问她还能不能骑马,一边把拉车的马解放出来。她费了浩大的劲才把虚弱得几乎没有一丝力量地朱玥碧扶到马上去,随后自己也上马,沿着大致的方向走。</p>
约摸走到半夜时,朱玥碧就挺不住了,段含章也觉得腹中饥渴。可越是这样,她们越想快快地回山寨,越是加快速度,第二天,到了一条河边,他们实在是走不动了,记得飞鸟曾讲过,岸边能摸到虾,就在河边摸,可半只也没有摸到,只好又一次上路。</p>
朱玥碧多次从马上缓慢地滑到地面上,面如黄腊一般,动一动,汗就沁满全身。可她还仍觉得只有到山寨才能安心,仍要走。几个下地的农妇碰到了她们,大概是想给自家的亲戚说媳妇,非常热情地和她们说了几句话。小说整理发布于.ㄧ6k.cn</p>
段含章就许诺了一匹马。让他们拉车儿送。百姓家没有大牲口的,一家老小就要合背犁,似牛似马地爬满地,又艰难又犁不深。农妇们太需要耕地的马了,就跟已经在田里累死累活的男人说一声,大着胆子,合伙送她们去山寨。段含章怕她们不怀好心,逢到她们问来问去地,也不肯和她们说话,直到在渡头上听撑船的船夫偷偷地说。他已经见到并投靠博格大人了,过河不能少了钱或吃地。这才告诉他们说,两人都是博格的家眷,要是将两人送到山寨,博格一定会重重感谢他们的。</p>
飞鸟索要大天二不成,抽调三四百人先向迷族人下手了,可同样也需要在组织生产。</p>
过了新关。有一大片被河水滋养的盆的可以耕作,这也是飞鸟筑关的主要原因。经过那里,能看到许多忙碌的百姓们。他们像县屯里的百姓一样,每多少人分得一头大牲口,在十户长的带领下,协调耕种。进了山门,里头也井然有序,最高“带孩子官长”非图里花子和路勃勃莫属,她们在几个土匪婆娘的协助下,让上百的黑豆小孩打猎一样站里,围跑,唱歌。</p>
到了家门口,家外多了几个没牙的老头、老太婆,和扈洛儿、四五个瘦弱的读书人、一个老秀才、一个从外面请来的乡长老坐着。两人只听得他们伴着胡琴唱:“不动手不知五谷味,不流血汗不神气。大男老少都谨记,努力耕种也容易……”扈洛儿看到他们这一簇人,连忙拉拉那个老文人,一起站起来望过去。</p>
一切都是那么陌生,却又让人带有拥有感的快慰,即使病得毫无力气的朱玥碧也激动地抬头看。这看一眼。那看一眼。她被送到一间大屋子里,感觉自己好像又去飞鸟镇上的家。便恍然如梦地问段含章:“难到我已经病死了吗?”</p>
图里月捧住她的手,对着外头一通喊,门里就涌进来十来个虽不是极漂亮,却环肥燕瘦,高低有致地女人们,她们纷纷献媚地来到跟前,有的奉食,有的捧洗脸水,有的帮她揉捏身子。图里月洋溢着火一样的热情,盘腿一坐,比划着大手嚷:“主母苦尽甘来了吧?看这些使唤的人?还有呢。那个大寨王都养了三四十,加上一些小头头的,至少也上百!博格分了我家五个,我也可以躺着不动,让她们去干这,让她们去干那。”</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