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弟子先席蒲团坐，琴挣暗调，道临先生站在台上，朗朗道：“山人受国子监荀卿所请，逾言兴废之事，然实出自林野，不堪大雅之堂，承蒙厚爱，饶以嚼舌，幸之，幸甚。”他说完，这才退到后面，放了简，卧于一几后，说：“莘莘学子，人人思有所树立，日研经典，想也乏味，山人另辟一蹊，谈及幽玄大道，是以博暇。”</p>
褚怡生怕身边三人听不懂，用极小极小的声音说：“他说他不讲经典，谈一谈虚无缥缈的大道，供大伙放松、放松。”</p>
狄阿鸟立刻点了点头，说：“没错。我是要放松，放松。”</p>
言毕，他往上看去，一投入精力，忘了衣裳，盘腿坐下。谢道临往坛下稍视，说：“时君子常言：琴固虽小技，芶竭其心智，皆能通乎神明……言外之意，举凡通琴者，得了道，一通而百通，知诸事，然否？！”</p>
狄阿鸟想不到他竟然要谈琴说道，叙述一些说不清的玄理，顿时索然，身子一下塌了下去。</p>
谢道临却不知道有人失望，陡然一转，说：“琴——之妙，在于抚弦鸯指，或可透意怀古，或可怡心养性，或可旷世而传，然若言及神明，则缪大了。试问诸生，何人曾日弹不休，不耕不作，而知百草，善事农耕？！”</p>
他一停顿，下面就开始交头接耳，他作一个“请”的姿态，一手轻扬，拈一兰花指，一手挽袖，微笑说：“更有人说曲之道，暗合于兵，有谁半生操琴。一朝为将，已能洞悉敌策，足以决胜千里之外？！琴之技艺止于琴，善琴者无以通及万物诸事，谈何概言论道？！”</p>
众人不知所云，一个博士发言，说：“先生所言极是，术与道，自然有很大的区分，比如这个琴。其中的道理却是君由臣辅，虚实相间。知道了这些，才能通晓节气变化的道理，从而精于农作，排兵布阵。”</p>
路勃勃听不懂，在地上抠蚂蚁，狄阿孝和褚怡却听得津津有味。两眼圆溜溜。</p>
狄阿鸟一个劲儿想溜走，往旁边看一看，碰了碰狄阿孝，问：“好听吗？！”</p>
他等狄阿孝扭过头来，说：“乐和兵的道理，都不知道风月先生讲多少回了，我还有好些事儿要办，一起爬走吧。”</p>
褚怡还是觉得他听着吃力，说：“他说，靠弹琴学会事农没门。</p>
还说一个弹半辈子琴的人突然做将军，仍然不会排兵布阵，决策于帷幄间，你好好听呀，讲得很精彩。”</p>
狄阿鸟木然。只好再一次坐好，虚眯两只眼。</p>
博士已经说完了话，微笑着往别人那儿点一点头。</p>
他正要坐下去，谢先令没赞同他地话，问：“那你所说的道是什么呢？！”</p>
博士说：“万物都要遵循的道理。”</p>
谢道临问：“一个人知道万物遵循的道理之后，以前不会弹琴。以后就精通琴技了吗？！”</p>
博士“这”了一声。不太肯定地道：“应该是吧？！”</p>
谢道临问众人：“诸生觉得呢？！”</p>
狄阿鸟趁机再问狄阿孝：“要不你跟褚怡呆在这儿听他讲，我办完事。去褚怡家找你！”</p>
狄阿孝犹豫了一下，说：“算了，不听了。”</p>
狄阿鸟连忙看向褚怡，褚怡考虑再三，说：“你陪我听好不好？！你们走了，我一个人没意思……”</p>
她看三个人已经动身，也只好附和说：“好。好。你等我一下，咱们一起走。”</p>
狄阿鸟把自己的最后一眼投过去，默默地告别：“阿婉。我不是不愿意捧你阿爸的场，只是讨厌这些言之无物的清谈，见了就烦。”</p>
在他的注视下，似乎谢道临看了过来。</p>
他连忙把头低下去，却听到谢道临娓娓道：“了解一些万物运行的道理，当真可以从不会弹琴变成会弹琴？！知道怎么画画，就能把没有见过的人和物画下来？！道乃事物普遍至理，然事物与事物之所以不同，是各有奇特处，譬如诸位和我，皆人耳，不同于山猴野鹿，然诸位和我，完全一样吗？！靠读圣人地书，懂得事物运行的道理，知道纲常礼仪，知道尚书官体，是不是就能有所作为呢？！上古时候，诸法初定，春夏秋冬四官已可运转，今朝廷设百官，各司其职，尔等可以知春夏秋冬各官职定，便可主掌诸事？！是以道可通术，求道须以诸术来证，若无诸般不同，何以求同，无以求同，何为道？！而知道了万事万物地道理，却也不能偏废术，有了同，而不知异，岂不看牛和马一个模样，看你和我并无区分，未免过于糊涂？！”</p>
狄阿鸟心中震动，连忙又坐下了。</p>
褚怡和狄阿孝都被他喊动，准备走，见他坐下，连忙说：“你不是要走吗？！走呀。”</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