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悄悄起身，走向西墙，耳朵缓缓地贴在墙面上。果然，那调子是一个清晰而低沉的女声发出的，声音的穿透力极强，直接刺激着我的耳膜。</p>
“一个女人？”我的后背上蓦的掠过一阵寒意，并且第一反应便是，“龙象女回来了？”</p>
卧室的门半闭着，这是临睡前我提前跟莲花小娘子约好的，一旦出事，可以相会照应，共同御敌。我在卧室门口停了几秒钟，看到她正在熟睡之中，马上后退，无声地开门，进入了走廊。</p>
不管1806房间里是什么人，半夜三更的，都不会是什么好人，先抓住再说。越来越多的挫败让我心里郁积了大量的肝火，非得找个地方发泄出来不可。</p>
我的手按在门把手上，轻轻一旋，门就开了。客厅的中央，一个女孩子静静地面向阳台站着，左手垂在腿边，握着一本半卷着的书，右手则捏着一支铅笔，灵巧地转来转去。房间里没有开灯，但那种背影我是再熟悉不过的，在港岛冷汉南的别墅里，不止一次看到过。</p>
“冷……馨。”我艰难地调匀呼吸，缓缓地说出了两个字。</p>
那女孩子肩头一震，回应了一句我完全不懂的话。</p>
“冷馨，你终于回来了，为什么不先通知我？”我的脑子一片空白，只想大步走过去，狠狠地拥抱住她。久别之后，自己就快被相思和担忧折磨得奄奄一息了。</p>
“不是我，不是我。”她换了中文，清清楚楚地说了六个字。</p>
“你说什么？我是陈鹰，快回过头来。”我站在门边，小心地封住门口去路，潜意识中，就怕她一回头就瞬间消失，只留泡影。</p>
“我不是冷馨，你不会明白的。”女孩子不住地长叹。</p>
“那么，你是谁，请回过头来。”我定了定神，提高了自己的声音。</p>
“我回到这里，只为找一件东西，没想到会再见到你。请让路，我该走了。”她把书和铅笔丢在桌子上，转身奔向东墙。</p>
我提起轻功，瞬间赶在她前面，一眼看清了那张脸，竟然是——久未露面的龙、象、女。</p>
刹那间，小刀无声地从我指尖上弹出，整个身体进入了一触即发的战备状态。我无从猜测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并且怪异的长发剪去，变成了冷馨那样的披肩黑发。</p>
“你在这里做什么？”我努力地调匀呼吸，不让自己流露出过度激动的表情。想到她杀掉危月燕、并且将后者弄成一张薄如宣纸的人皮时，我只觉得自己全身的血液都直涌到天灵盖上来。</p>
隔壁只有莲花小娘子，整幢大厦里没有一个武功高明的帮手，我在暗暗衡量自己有没有能力留住她。</p>
“我丢了一样东西，很想趁着今晚的月色，把它找回来。”她昂着尖削的下巴，迷离的目光从我脸上掠过。</p>
窗外，的确有很好的月光。早在古代，中国的刺客们就已经发现了月亮的圆缺能够提高或者降低自己的杀人技术，月圆之夜，通常就是下手的最好时机。</p>
“找到了吗？”我捏紧了刀柄，冷汗不断地从掌心里渗出来，令墨西哥胶木刀柄也变得湿漉漉的。说话，会推迟这场近距离火拼开始的时间，但危机像是丢进火窟里的*桶，随时都会爆炸，也许就在下一秒钟。</p>
“找到了，但它却已经不属于我，是不是很可惜？”龙象女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p>
“是很可惜，不过你把危月燕变成了毫无意义的人皮，这又算什么？是在向警方示威，还是故意挑战龙堂的忍耐极限？”此时，我希望莲花小娘子千万不要醒过来，否则就会白白搭上一条性命。</p>
我不想死，但更不想让老班的孩子们变成无父无母的孤儿。</p>
“那是我的事，生命到了尽头，自然要死，死在谁手有何区别？”她举手撩了撩额前的刘海，这个动作几乎就是冷馨的翻版。如果隐去她的五官相貌，我百分之百会认定她就是自己日思夜想的冷馨。</p>
“没有人能剥夺同类的生存权，你也不会例外。”我长吸了一口气，目光稳稳地落在她的眉心上。近距离的短兵器格斗高手，犹如一个个技艺精湛的舞者，眼神落在哪里，指尖的动作就出现在哪里。同理，我看哪里，刀锋也会插入哪里。</p>
“什么是生存权？地球不过是人类的暂居借助之地，一旦它的主人从沉眠中苏醒，人类自然应该把这个广袤的星球退还给主人，这是毫无疑义的。”她昂然向我走过来，慷慨陈辞的样子一如冷馨，几乎让我产生了错觉。</p>
“地球的主人是谁？”我用眼角余光瞥向窗外，奢望警方布下的监控设备仍在，那样就可以记录下这一刻的情景。</p>
“是我——”她用力张开双臂，仿佛要把整个世界揽在怀中。</p>
“那么，你又是谁？我猜你肯定不是地球人，否则麦爷早就向我公开你的身份了，不必一味地遮掩。龙象女，你该有自己的名字吧？”我在寻找一刀必杀的时机，期待她在回话的过程中，咽喉部位会露出小小的破绽。</p>
“没有，名字不过是愚昧的地球人用来区分彼此的程式。当他们连自己的同类都区分不清时，就是智慧低下到极点的真实表现。身体是一件最完美的工具、一台高速运转的多能电脑，只要开发得当，人人都能做身怀异能的神童，何况是区区的个体分辨工作。看，当我换过发型、改变五官类型时，你就分不清我是谁了，假如我的体表特征和ＤＮＡ链条重新拆解组装，岂非连实验室里的超精度电脑都无法分清？”</p>
她的下巴昂得越来越高，这也是冷馨的招牌动作。当年在港岛大学讲考古考古课，一堂课下来，她的脖子都会累得发麻。</p>
我很怀疑面前的龙象女会跟失踪的冷馨有什么关联，她怎么会模仿冷馨的一举一动呢？</p>
“你已经杀了太多人，还要干什么？”我步步退让，始终找不到出手的良机。</p>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她冷笑起来。</p>
那种表情，让我忍不住在心里大叫了一声：“冷馨——”</p>
隔了那么久再见龙象女，我感觉她像变了个人似的，一举一动都添加了冷馨身上那种滔滔不绝的雄辩家气质，并且能够非常贴切而熟练地使用中文成语。这一点，以龙象女的经历是无法做到的。</p>
“跟我走？”她向我伸出右手。</p>
“为什么？给我个理由？”我不动声色地做着深呼吸，精神紧张得如即将离弦之箭。</p>
“因为只有我，能让你离开这个被诅咒了的世界，进入到一个自由的星球。”她的五指干净修长，尾指上一连串戴着三个波希米亚风格的绿铜戒指。</p>
那戒指是属于冷馨的，购买于希腊老城的大卫艺术广场的小店里，每一枚的售价是十五美金，是由我亲手买下，然后又亲自给她戴上，绝不应该出现在龙象女手上。</p>
“那戒指是哪里来的？”我感觉自己的后背肌肉正在凶猛地隆起，孤注一掷的出击即将爆发。</p>
她举起手，悠闲地凝视着尾指，幽幽地长叹一声。</p>
“哪、里、来、的？”这四个字已经是我耐心和耐力的极限。</p>
“有些东西，本来就属于我——”她并不知道已经彻底激怒了我，或许她也不在乎这一点。怒火瞬间爆发，小刀破空而出，差之毫厘地贴着她的眉心掠了过去，因为她的动作变化如轻烟般灵动，仿佛是被刀风突然荡开了一样。</p>
我来不及做第二个动作，她的双手便左右交叉着扼了过来，紧紧地扣住我的喉结。</p>
“杀戮是地球人的原始本性吗？制造刀枪，不过是为了杀更多的同类，这样的进化过程，与蛇虫鼠蚁有什么区别？所以，我才会劝你离去，跟我一起，摆脱这种低级而无趣的日子，放弃蠢笨无用的身体。”她抬起手，从头发上摘下了一只白色甲虫，屈指一弹，啪的一声，甲虫飞到对面墙上，被撞成一小团，跌落在地。但是，很快第二只甲虫又出现了，同时进来的还有三只超大体积的西班牙牛虻，围着我们胡乱飞舞着。</p>
“跟我走吗？”她下了最后通牒。</p>
我的缓兵之计已经用到头，拖不住她的话，只能跟着出门。这一次，我不会让她轻易从自己面前消失。</p>
“去哪里？”我吃力地喘息着。</p>
“天堂。”她弹飞了在两人脸前飞着的牛虻。</p>
“好，我就跟你去天堂——”我下了决心，不再顾及个人生死，只想探明龙象女的根底。</p>
一个人的影子被走廊里的灯光投进来，不偏不倚地落在龙象女的脚下，莲花小娘子的声音也随之响起来：“是你攫走了老班的思想和灵魂？”</p>
看来她早就被惊醒了，只是引而不发罢了。</p>
“你，也一起走。”龙象女冷冷地下着命令，仿佛莲花小娘子不过是她的一个下人，可以随意支派。</p>
“那么，我的蛊虫呢？是不是也能一起跟你走？”莲花小娘子向旁边一闪，两队后背上蓝光磷磷三寸长蝎鱼贯而入，不慌不忙地排成一个长方形横阵，挡住了1806房间的门口。很明显，她错估了龙象女来去的途径，以为对方会从门口闯出去。同理，她也会刻意封锁窗外的主要同道，截断对方去路。</p>
只有我知道，龙象女如果要逃离的话，根本不需要门窗，就能瞬息消失。</p>
“找、死。”龙象女轻蔑地吐出两个字。以她的功力，杀退莲花小娘子不是问题，港岛没什么人能挡住她的去路。（未完待续）</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