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走了些许路程,远远的能看个亭子,翘角飞檐,玲珑精致。在这么高的山上,谁会特地建造一个凉亭呢?白夜愈发好奇,跟着走近了数十步。果真是个四面来风的亭,当中有一位老者,白发苍然,年近耄耋,披着一身儒雅端庄的道服,正在下着围棋。不过他并没有对手,仅仅是一人在那里思考着棋局。
白夜迈入亭子,双手拱着作揖道,“老先生,晚生叨扰了。不知这下山的路该如何走?”
鬼索并不抬头,悠然的说,“云深已无回头路,山高犹余寻仙途。”
白夜听得他说话不明觉厉,知晓是遇到仙人了,倘若急着要走恐怕不妥。只得又深深作了个揖,和他攀了起来。鬼索虽然神态超然,形容冷淡,但只要是白夜的问话,几乎都是有问必答。
这说着说着,话题便扯到了围棋上来了。白夜在梁国也见过阳组织的林陆等人下过棋,自己尽管不会下,但至少也懂得些。看到鬼索一人独弈,不禁问道,“老先生,是在等人对弈么?”
“不必旁人,老夫自己便能下。”鬼索慢慢的说。
“只一人如何下棋?”白夜又惊又疑。
“虽是一人,但我的心却有两颗。一颗是心胸狭窄、鼠目寸光,一颗是胸怀天下、格局开阔。两者的棋路截然不同,又何来不能对弈之说。”鬼索反问。
白夜从未听这番言论,近乎诡辩,但却又自有一番道理。如同醍醐灌顶一般,他旋即全身一颤,忍不住盯着棋盘,仔细思索了起来。
黑棋眼下旗开得胜,右路连战连捷、已有胜势。白棋屡次接触黑子都是旋踵而败,只好一路往左下奔逃,张皇失措,急急如漏网之鱼。黑棋则趁胜出击,并不急于稳固后方,而是直扑黑子下方巢穴。
“这回白棋危险了。”白夜兀自的暗想着。
却没想到白棋竟然主动放起了左边的地盘,全体举家迁逃右下之路。白夜愈发不解,右边大部分都被黑子所占,白子岂能行如此决策,走右下险途?
不过棋盘数步之内,已经是千变万化了。再看局势,剩下的白棋以逸待劳,黑棋的主力久攻不下,被缠在了左路上。原来白棋看似倾尽资本逃亡,实则留下了一小股部队作为埋伏,不求能够悉数歼灭敌军,只想着牵制住他们。
黑棋对于左路的形势并不熟悉,轻兵冒进、四处碰壁,很快士气就颓靡不振了。再看白棋原先部队,已经突破了白棋的封锁线,神不知鬼不觉的到达了右下角,在那里开始运营发展了起来。
这样比较看来,双方的实力已经接近伯仲,是胜是负,都很难预料。
而到了棋局的后期,白子突然大股转上,直扑黑棋的巢穴。黑子后方的守卫空虚,很快大片地区都已经沦陷敌手。而黑棋的精锐在左边好不容易剿灭了白子的残余部队,忽然发觉自己的右边老窝都被白子端了,当下只得草草赶往左边。
不过白子并不打算毕其功于一役,仍旧以小股部队出动,用打游击的方式牵制住黑棋。黑子在棋盘中场连战连胜,可是没了巢穴的他们,终究如断茎浮草,再也没有后续的补给了。最终,白子在右路以逸待劳,全歼了黑子的剩余部队。
“好棋!”白夜忍不住喝彩起来,他看的惊心动魄,冷汗不觉间浸透了衣衫。这盘棋白子以大劣势翻盘,看的真是回肠荡气,好不痛快!
恍然间,他似乎都能听到金戈争鸣、战鼓擂擂,两军激烈交战,兵马交错、列阵厮杀的场景。黑子屡战屡胜、骄兵冒进,却数次被白子牵制的焦头烂额,而后人困马乏、弹尽粮绝,被中了白军精心设下十面埋伏,一波又一波的包围,一层又一层的剿杀,最终四面楚歌、无力回天,兵败如山倒,亡军的将领在尸骨累累的古战场上发出一声绝望的叹息,自刎于血色残阳之下,结束了这一场旷古的大战。
“由此看来,开头的小胜,并不能决定对局根本。步步以整体、以全盘为中心,才能转危为安、百战不胜。”鬼索旁敲侧击道。
白夜陷入了沉思,棋局虽然精彩,可是让他理解其中深刻的思想,还显得有些困难。
随意发表言论又容易暴露无知,便岔开话题道,“老先生你看上去神风道骨,谈吐间见解不凡,定然也是那修仙之人了?”
“老夫是六百年前入了仙门,当时是疗士型的修仙者,后来突破金丹期,走得是大动期的路线。”鬼索说,
听了他的话,白夜暗暗吃惊,“什么金丹期、大动期,晚生资质愚钝,还不清楚其中的奥妙。不过,晚生跟老先生倒是有一点一样,也是疗士型的。”
“哦,那倒是有缘了。不过,世间疗士型的修仙者很少,也不为各大门派所倚重,你是如何看待的?”鬼索问道。
白夜想了想,毕竟对方是修炼百年的高人,假意欺骗没有意义,便实话实说了,“疗士型的修仙者,虽然力气充沛、身体康健,还可以在关键时刻救人性命,但总没有什么进攻的手段,在外面修行也仅能做个辅助。”
鬼索也知道他会如此说,当即朗然的笑起来,“年轻人还是见识肤浅啊。”语毕,边笑着边从怀中摸索出了半截花枝来,上面长了几朵枯萎的红花,蔫头耷脑的垂着。寻常人一看便知,这花早已死透了。
白夜有些羞惭,难为情面的说,“晚生不才,修仙之道学问深广,哪里是如表面的那么简单。”
“年轻人,疗士型的修仙者得天地之造化,能有起死回生之力,可不是什么辅助角色,你看这花——”鬼索捏着花枝,一股金黄的暖流缓缓流淌、包裹住了枯死的花瓣。不一会儿,花瓣便一片片的绽放,奇迹般的重新往外舒展开来,生机盎然、娇艳欲滴,甚至鼻间还能隐隐闻到幽兰芳香。
白夜惊叹不已,“老先生如此手法,真乃化腐朽为神奇也!”
“那你在看。”鬼索右手猛地紧握,金黄暖流霎时变为暗紫,那朵娇嫩的红花瞬间就被如同被吸干了精元似的,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黄凋零,片刻后便颓然的散落一地。
“这,这是为何······”白夜看见红花的生命被老者玩弄于股掌之间,愈加惊奇了。
“疗士型的修仙者,既能有滋养修元,补足精气的能力,同样也有吸取精元、破坏体基的毒疗之法。”鬼索正色道,“不过是你先在见识浅略,不清楚罢了。”
白夜从没想过,疗士仙者可以有如此造化神功,又是惊讶又是欣喜,连忙赔罪道,“是晚生愚钝了,以后晚生定当加倍努力,早日参破仙道。”
“也罢,你能有所感悟便好。现在时辰不早,你该回去了。”鬼索说。
白夜不知所以,“回去?······”
刚准备问他,不料鬼索伸开手掌,掌心间冒出个人脸来。白夜细眼一看,禁不住大惊失色,人脸上显示的竟然是那位和他一起逃出寒心寺地牢的人,那个他始终的捉摸不透的老大哥,——梁伯。
一时间,天旋地转,日月无光,白夜正想要冲上前问个究竟,但是自己却又陷入了深沉的昏迷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