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乐送来的不仅仅是一份捷报,还有一卷厚厚的文章,里面既有西域南山诸国的地图,也有各部落的习俗异同,甚至还包括一些歌谣传说,应有尽有,比起枚皋出使羌中时带回来的资料还要丰富。▲∴▲∴,
天子披卷揽阅,对南山的情况有了更深入的了解。他对照徐乐提供的地图重新推演这场战事,才意识到这次胜利梁啸有多么不易,而备战数月又是多么的无奈。他的实力太弱,根本支撑不起远征,只能以静制动,等待天狼自投罗网。
梁啸赖以取胜的其实并不是他训练出的那些精锐,这些精锐骑士当然立了功,但是真正被他们斩杀的羌人其实有限,几次战役加起来也不到一半,真正造成重大伤亡的是弩车和脂水。
所以,排在功劳簿前面的,除了主将梁啸和监军徐乐之外,就是制造弩车的邓国斌和敦煌太守郭文斌。
天子放下了手中的文卷,直起身子,双手抚着案边,沉吟良久。一旁的主父偃、吾丘寿王等人敏感地意识到了天子情绪的变化,立刻停止了说笑,一本正经的翻看文案,或者作沉思状。接着,王恢、曹时、卫青等将领也感觉到了,他们不像文人这么能演,只是默默地坐着,等着天子发言。
殿中安静下来,就连翻动简册的声音都变得那么小心翼翼。
天子看了众人一眼。“天色不早了,诸君先散了吧,回去好好想一想,明日再议。在西域诸国入贡之前,我们要拿出一个封赏的章程来。”
“唯!”众人躬身应喏,依次退出。
吾丘寿王、主父偃留在最后,将案上的文件收拢好,这才准备离开。天子叫住了他们。“对于劳簿上的将士名单,二位有什么看法?”
主父偃拱手不言,吾丘寿王也有些迟疑。看到功劳簿的那一刻,他们就知道会有问题,只是当时天子很兴奋,他们也不好泼冷水。现在,天子终于反应过来了。
除了徐乐之外,功劳簿上的前几人都是梁啸的故旧。如果按照战功论功行赏,这些人将成为西域的关键人物,而梁啸也将借助他们的手控制西域,以后其他人再想介入,就要看梁啸高不高兴了。
换句话说,西域有可能成为梁啸的西域。如果是别的将领,比如卫青、曹时,那也就罢了,可偏偏是梁啸。梁啸可是出了名的桀骜不驯,一旦做出什么事来,朝廷要想制他都不容易。从西域到长安近的六七千里,远的上万里,送个消息都要走一个多月,大军出征,没有半年根本到不了。
天子见他们不说话,也觉得有些为难,挥了挥手,示意他们退下。他随手拿起一卷竹简,去了寢殿。洗漱一番之后,他倚在床上,继续阅读。读到一半,他忽然停了下来,翻身坐起,自失一笑。
“我真是杞人忧天了。南山诸国全部加在一起,也不过两万余骑,能不能征服乌孙尚未可知,我却在担心梁啸,真是……”他摇了摇头,自我解嘲。“鹰鹫已远,恶声犹在。梁伯鸣,你给我留下的阴影太大了,可不能怪我啊。”
天子说着,扔下竹简,倒头便睡,没一会儿就沉入了梦乡。
梁啸和东方朔坐在火堆旁,吃着烤肉,喝着奶酒,有说有笑。
“猜猜,天子在想什么?”东方朔笑嘻嘻的说道,眉飞色舞。
梁啸撇了他一眼,笑而不语。
“你这人,真没劲。”东方朔伸手捅捅梁啸,像个调皮的孩子。“说说,快说说。”
“有什么好说的,你我都猜得到,无非是一会儿担心我尾大不掉,一会儿又觉得乌孙未灭,暂时也不至于养虎为患,不妨先看看再说。”
东方朔哈哈大笑,伸手一挑大拇指。“看来你还是很清醒的,没被他给骗了。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来,你明明可以从豫章乘舟出海,去夷洲过你的逍遥日子。”
梁啸端着酒杯,想了想。“我不甘心。人能够有多大成就,固然和个人能力有关,也与他背后的力量大小有关。如果有两万汉军在西域,还需要我来吗?我去夷洲,什么时候才能有两万大军?恐怕有生之年都指望不上。”
东方朔摇摇头。“你不是好战之人,如今又已经万户侯,可以说位极人臣,不缺富贵,这个理由很牵强,恐怕不是真心话。”
“不是真心话?那你觉得我是为了什么?”
“为了翁主。”东方朔想想,又摇摇头。“也不准确。如果只是为了翁主,你大可以带着翁主出海,自立为王。但是除了这个理由之外,我还真想不出你有什么理由明知这是一条绝路,还非要往这条路上走。”
梁啸晃着酒杯,不知道怎么说才好。东方朔太聪明,聪明得近乎妖。可是自己的想法那么前卫,东方朔能理解吗?
“我想建功立业,却不想成为韩信、周亚夫。”梁啸慢吞吞地说道:“手握雄兵,战无不胜,最后却被几个力士所擒,或者被狱卒,我不愿意。”
东方朔点点头。“所以你宁愿在陛下面前一战,也不愿自诣廷尉?”
“是的。还有,凭什么他不高兴,我不管有罪没罪都要自诣廷尉,我不高兴,却拿他没办法?”
东方朔“噗哧”一声笑了,差点喷梁啸一脸酒。他看着梁啸,本想打趣梁啸几句,却发现梁啸一脸严肃,完全没有说笑的意思。他收起笑容,想了想。“这就是你反对儒家的原因?”
“虽不是全部,却是一个很重要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