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篇冗长的“宽猛之道”议论说完,大家都还在专心致志地沉思。张廷玉蹙眉沉思有顷,说道:“老臣在上书房办差三十多年了。两次丁艰都是夺情,只要不病,与圣祖、先帝算得是朝夕相伴。
午夜扪心,凭天良说话,私心里常也有圣祖宽、世宗严,一朝天子一朝臣这个想头。只我为臣子的,尽忠尽职而已。对二位先帝的意旨,尽量往好处办,以为这就是贤能宰相。今儿皇上这番宏论,从孔孟仁恕之道发端,譬讲三朝政纲,虽只是三个字‘趋中庸’,却发聋振聩令人心目一开。皇上圣学,真到了登峰造极地步。”众人听了忙都随声附和,
陈弘晓却素来与鄂尔泰交好,一边说:“衡臣老相说的是。”心里却想,这老家伙马屁拍得不动声色,真是炉火纯青了。
李卫靴筒里装的是参劾山东巡抚岳濬草菅人命案,包庇属员刘慷的折子,原想到张廷玉这里先下几句话,然后密折上陈,听了裕隆帝这话,只摸了摸靴子,装作什么事也没似地干咳了一声。
“原说到这里松快一下,没来由又论起治世之道。”裕隆帝道,“这茶愈凉愈香,不信你们尝尝。”说罢端起杯子一吸而尽,众人也都喝干了,真的甘冽清芳异常。裕隆帝起身说道:“咱们君臣一席快谈,现在已是申未时牌了,也好端茶送客了。”
张廷玉站起身来,陪着裕隆帝往外走,边走边说:“老臣今晚打算把皇上今儿这些旨意润色成章,明儿皇上过目,如无不可,就用廷寄发往各省,宣示天下学宫。
眼下最要政务,是苗疆事务。昨日养心殿皇上的旨意剖析甚明,并不是苗人人多、火器厉害打败了官军,是官军将帅不和,钦差秉心不公离散了军心,自己没上阵就败了。所以锁拿张熙、哈元生、董芳等误国将帅十分妥当。
不过只派钦差,老臣却有些顾忌,所以没有急于票拟办理。”裕隆帝踱步走着,一边听一边“嗯”。到此站住,问道:“撤一无能钦差,另委能员前去,你有甚么顾忌?”
张廷玉一笑,说道:“张广泗这人老臣深知,志大才疏,心雄万夫,他已立了军令状克日扫平苗叛。一旦在上头压个钦差,不但他不能放手办差,就是有个差池闪失,又是相互推诿。因此臣以为不另委钦差为佳。”说着才又徐徐走路。
“好。就是这样。”裕隆帝一边命侍卫们备马,一边说道;“今夜你既要办公务,索性再给你加一点。将从前因清理亏空被迫逼落职的官员列个名单出来,要逐个甄别。象杨名时,为修云南洱海,拉下亏空,被误拿下狱,已经三年了。
还有史贻直,不但要释放,还要重用。你再想想还有谁,都开出来。不过朕说的‘宽’,并不是宽而无当,先帝清理亏空惩办墨吏的宗旨并没有错。失之于‘宽纵’就又不合中庸之道了。”说罢便上马,仍由陈弘晓、傅恒等人送到东华门入大内。这边李卫也辞归不提。
此时已渐近晚,天色不知何时阴下来了。劳乏了一天的裕隆帝,兴致仍然很好,进入大内,便下了乘舆。
只令乘舆在后跟着,步行往诩坤宫去见皇后傅祖娥。
自天正帝去世以后,他就和皇后什分居守丧,几乎没见过面,也实在是想她了。
待过承乾宫时,天已擦黑,莽苍苍的暮色中细雨纷纷,宫人们正在上宫灯。
裕隆帝走着,忽然一阵琴声随着凉风飘过来,似乎还有个女子和着琴声在吟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