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当时逞强，想跟着去做些事情，不白白的吃饭。”</p>
“然而被墨家的贵人提着脖子按在安置的棚子底下，一碗热粥灌了下来。”</p>
“李会长，那时在咸阳，也是如此的白粥，还掺杂了豚肉的梁米白粥。”</p>
“很热，很烫，味道也不好。”</p>
“但我因此，但我一家，因此而能得活。”</p>
“后来秦王陛下拆分了我家。”</p>
“我年十三，我幼弟年十岁。”</p>
“我们被农会养着，做些杂活，并不繁重，却每每可以吃饱。”</p>
“我母亲被陛下安排改嫁，组了一个家，又生了子，如今已经不好去见。”</p>
“我弟弟后来因为伶俐，被陛下送去学法。”</p>
“我一人留在农会之中，依旧做杂活，吃饱饭。”</p>
“而且经常得以见肉食。”</p>
“之后王二五百主翦挑选兵士，挑了我，我于是跟着训练。”</p>
“之后打过仗，杀过人。”</p>
“日子那么好过了起来。”</p>
“但我很清楚，我的日子好过，并不因为我能打仗、能杀人。”</p>
“我弟弟可以学法，也并不因为他比旁人伶俐。”</p>
“我母亲三十余岁之龄，能得再嫁、再产，如今一家和乐，也并不是因为我兄弟两人地位如何。”</p>
陈矩看着李斯，眼神真挚。</p>
“李会长，您一定不明白吧？”</p>
“对于我而言，秦王政已经不是甚么‘贵人’了。”</p>
“他不再只是秦王，不再只是贵胄。”</p>
李斯被陈矩这眼神看得整个人恐惧起来。</p>
从未有过的怪事情。</p>
从未有过的怪事情。</p>
《剥削经》里头写的分明。</p>
李斯自己的人生经验也是分明的。</p>
他清清楚楚地知道，对于秦王而言，这底层的贱民只是脚下草芥，身后牛羊。</p>
一般的王者，可以赚得牛羊一身血肉，可以赚得草芥倾倒腰身。</p>
厉害的君主，可以赚得牛羊举家血肉，可以赚得草芥身心皆伏。</p>
世上难有的君主，可以赚得牛羊主动奉献血肉，可以赚得草芥因他而骄傲自豪。</p>
但根本不应该有什么君主，根本不应该有什么君主可以如此的。</p>
陈矩的状态是很清醒，也很狂热的。</p>
这种难以名状的诡异矛盾状态令人恐惧。</p>
此时的秦王政于陈矩而言，早已经不是单纯的人。</p>
李斯见过那些拜神的人。</p>
拜神的人往往不是虔诚的人。</p>
他们大多是希望通过简单且无成本的拜服而使神灵给予自己以好处。</p>
目的性很强，但除此之外，对于神本身，他们其实相当无所谓，更没有了解和愿意为之而死的心。</p>
可面前的陈矩……以及这些兵士是不太一样的。</p>
他们拜秦王政如神，却又不简单是为了好处。</p>
他们敬秦王政，然而并不只是单纯的因为好处。</p>
李斯相信，秦王政也好，这些人也好，本性都一定是“恶”的。</p>
秦王政待这些牛羊庶民好，也自然是想要吃肉的。</p>
可，是否是有些超过限度了呢？</p>
这已经不单纯是向吃肉了吧？</p>
秦王政的“善”，是为了怎么样的大的“恶”而存在的呢？</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