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是真的！”雉下意识挺起胸膛。</p>
说起他们的功勋，他腔子里就有一种充塞胸腔，点燃血液的灼热感。</p>
“是吗，能与我仔细分说一下你们的经行吗？”年轻人好奇着。</p>
雉舔了舔舌头，还未开口，眉毛已经抖动起来：“那好，那我就与你讲一讲……”</p>
雉口齿笨拙，没有文化，嘴里的形容词并不多，话语很是质朴。</p>
然而作为一名亲历者，他那质朴的言辞里，依旧透出亲历过的战争的血腥与恐怖。</p>
年轻人是一名合格的倾听者。</p>
他并不插嘴，也不打断，就那么静静地坐在雉的对面，听着他以他那贫乏的词汇量极力形容敌人的强与弱。</p>
“……楚国那些地方，人是真的穷啊…二五百主经常跟我们说，他们那地方种粮的话产量高得很哩，可是他们真的好穷困，小孩子和妇人很多都是没衣服的，只有我们到了那里，给了他们一些破布，他们才有衣服穿。”</p>
“……大雨之后，他们的马跑不动，车也陷进去了，我们于是搭了木板桥，与他们接战。”</p>
“……他们之中的一些人的武器很破很破，就像我老家的农夫，但又有一些人，兵器比我们都不差，力气也很大，拿下他们真的很费劲呢。”</p>
“……我当时……”</p>
年轻人那么听着，表情没有什么变化。</p>
临近中午，雉与这年轻人亲近起来了。</p>
同时他有些羞愧。</p>
我说的那些，他不会觉得我实在吹嘘吧？</p>
年轻人拍了拍雉的肩膀：“你们做的很好了，比我预想中，好太多了。”</p>
很多事情，兵士们做起来，他们自己觉得自己是莫名发了善心，一时有了不忍。</p>
可是一个人会如此是偶然，一众五千人军队，全部都发了恻隐之心，这还是偶然吗？</p>
那么许多人都如此的想，那么这个偶然，当该是一种必然。</p>
他们在无意识地，按照那个规律而思考，而感受。</p>
年轻人欣慰笑着：“你还有什么想要的吗？或者说，有什么不解，有什么需要？”</p>
“想要的？”雉想了想，摇摇头：“只要秦王政愿意发我们钱，就可以了，我没有什么想要的，只是有些想家了。”</p>
“想家是应该的。”年轻人哈哈笑着，笑容阳光：“你还记得自己离家多久了吗？”</p>
“不记得了。”雉挠头。</p>
说来，实在有些惭愧了。</p>
他已经不记得自己离开家多久了。</p>
年轻人有些揶揄说道：“你离家许久了，说不定，你离家时，家中妻已经怀了身孕，而等你过几日回家，到家之后，你家中新生的小儿女，还要问你是谁人呢！”</p>
“可能吧。”雉听到年轻人的话，下意识有些紧张。</p>
万一，霜阿姊真的生了个小东西呢？</p>
一时，雉忐忑起来。</p>
“你不会当真了吧？”年轻人笑着问道。</p>
“万一呢！”雉咽了一口唾沫。</p>
“万一？”年轻人想了想，说道：“万一的话，那秦王政应当补偿你啊，叫他为你的小儿女取名如何？”</p>
“那倒挺好！”雉听到这话，觉得很不错。</p>
他没文化，而且自知自己没文化，给小东西取不了什么好名字。</p>
可，秦王政不一样啊！</p>
秦王政那么厉害的人物，应该可以给小东西取个好名字的！</p>
“那么，你有什么困惑吗？”年轻人又问。</p>
“困惑？”雉不解。</p>
“就是像现在这样，有些事情你想知道，但是又想不明白，也没人能告诉你。”年轻人循循善诱。</p>
“你要是这么说的话……”雉想了想：“我还真的有困惑。”</p>
“说来听听。”</p>
“你能回答我吗？”雉惊奇。</p>
“说不定呢！”年轻人拍了拍胸脯。</p>
“那好吧。”雉觉得这个人很亲切，很值得信赖，是个可以交往的朋友。</p>
于是他开口说道：“我觉得秦王政有点傻，人都已经死了，他还花那么多钱塑像。”</p>
“塑像又没什么用处，我实在想不通，他那么厉害的人，为什么要做这种没用处的事情。”雉一边说，一边摇头：“你说，秦王政傻不傻？”</p>
“应该说是有些傻吧。”年轻人点了点头：“其实塑像对于你们而言，真的没有什么用处，这大概是秦王政脑子抽了，做这种事情。”</p>
“是吧！”雉有些失望。</p>
他不太希望秦王政脑子抽了。</p>
要是塑那个像能有点用就好了。</p>
“对了，你听说了没有？”年轻人神神秘秘地问。</p>
雉一愣：“听说什么？”</p>
“听说，塑了像的这些人，他们家的老人、小孩儿，以后秦王政都要养活的。”</p>
“啊？”雉一愣，豆大的泪滴滴落，而他自己仿若未觉：“你说真的？”</p>
“当然是真的。”年轻人慈爱地笑着：“说是，塑了像，就是被秦王政记住了的。”</p>
“秦王政认可了你们为他而死，所以他要补偿你们。”</p>
“塑了像，以后跟他埋在一块儿，到了天上，也被他养着，为他征战。”</p>
“是……是吗……”呼吸急促，短促。</p>
泪滴如雨。</p>
“是真的吗……这样，死了……死了还要为秦王政征战啊……那……那得有多累啊……秦王政……他可…可…可真的是坏啊……”</p>
眼前一片模糊。</p>
是真的吗？</p>
真的可以的吗？</p>
不会是骗人的吧？</p>
雉恍惚之间，想起了死去好久了的父母。</p>
想起了，</p>
儿时，父母讲过的神话。</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