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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最是人间留不住 10(1 / 2)

 他不是不愿相信。

他是根本就不能相信。

车厢里装满了玉器、珠宝、名贵的药材。

可没有一样像西施乳的东西。

叶云生车上车下,死人身上,找了两遍,还不放弃。

他最终在一名骑士的怀里拿出一只酒壶,兴奋地浑身发抖,双手几乎捧不住这只普普通通的酒壶。

他甚至连香木塞子都未曾拔开,就已深信不疑地认定了里面装着西施乳。

身在雨中,天空阴沉暗淡。雨丝连绵,和之前比起来,没有或急或缓,仿佛一丝变化也无……如此一来,时间就像不存在似的。未知到了何时,只管脚下的道路更是泥泞,也就如此罢了,冲散的血液,七零八落的尸体,便如早先所坐的草堆经受着雨打风吹……

回去的路上,雨雾遮掩,长安城残破斑驳的城墙隐隐约约,那般大的身子,也不知在躲什么。

躲岁月的无情还是人世的沧桑?

叶云生双手抱着肚子,蓑衣里面贴身放着酒壶,开始冰冷得让他不停地发颤,现在热乎了,却又感觉不到,如不存在似的,害得叶云生双手总要摸几下,确定它就在那儿。

一个人抱着肚子走在满是泥泞的黄土官道上,佝偻着身子,小心翼翼,加之紧张,瞧上去像只被踩了一脚的硕鼠。

长安,热热闹闹的东市,往南便是城中,向西去,一路到了福康街,走至街中段,转进一条巷子。这里面十二家住户,两边人家外墙接连成了小巷,错落其间,青瓦石墙,三步间隔。他家院子就在其中,约莫两百步,没有多余的岔口,就到了院门前。

他无疑很着急,可当走进了小巷,走在每日回家的这条路上,心里那种患得患失,焦急惶恐却一下子没了。阿雨会在屋子里玩,地上丢着几样她的玩具,阿谭缩在床上,缝缝补补,或许灶子上热了些菜,或许是几张肉饼……

“你干嘛穿一身蓑衣?”云五靖就坐在门里边,原本老槐树下面的那张椅子被他抬到了靠着门的地方,像个候门的听用。见到他的时候,手里拿着酒壶,腿上放了一盘子鸡肉,吃得满嘴汁油。

叶云生被老云问得怔了一怔,抬头看了眼天空,却是不知何时,雨已停了。

女儿阿雨跑着,绕着圈,从他身前经过,笑着回头对他说:“爹爹别进来,等我抓住二娘!”

前面放慢了速度的江瘦花脸上带着笑容,经过他这边的时候停了下来,先从他头上摘下斗笠,腰身已被追上来的阿雨一把抱住——抓住了,抓住了!她一边笑一边由着阿雨抱她,再解下蓑衣。

叶云生看着她和阿雨,也笑了,脚下往前,向屋子走去。

坐在门里面的云五靖,一口咬碎了鸡骨头,咯吱咯吱地咀嚼,在他身后含含糊糊地喊:“阿生,来陪我喝酒啊!”

叶云生从怀里拿出那只酒壶,对老云摇晃了一下,笑着说:“我先给阿谭喝下去!”

江瘦花在他身后走上两步,正要开口,就见他转过来说:“就要好了,马上就好了!”她的笑容一下子就僵硬了,只有勉强地点着头。

叶云生走到了屋檐下,跨上台阶,门槛里面出现了一道身影。

一脸不耐烦的圣手老李挡在门口,“东西抢到了?”

叶云生没有想到老李会在屋中,只呆呆地应了声。

“拿来,这宝贝还需要伴着几样辅药才能发挥其效。”

老李从他手里拿了酒壶,然后指着他说道:“看在相识一场,不能不救……但你叶云生必须记住,是我老李救了你!”

叶云生赶忙弯腰行大礼,嘴里说道:“非是救我!老李,她就托付给你了,定要治好她!”

老李瞪大了双眼,叫嚣起来:“我老李出手,能治不好吗?叶云生,我问你,救她是不是等于救你?哼!还不出去等着?”

“是,是!”叶云生不想跟他再争,退到院中,眼睁睁看着老李合上门,心里又忐忑起来,不知怎么的,总静不下来,低着头在院里徘徊。

另一边阿雨拉扯江瘦花的手,小家伙用眼神在询问——二娘可是答应过她的,如果她能抓住二娘,娘亲就能好起来,不会死的。

江瘦花嘴角弯着,笑起来的样子再没有以往那般明艳绝美,反而是一种难以形容的怪异。

《大医精诚》有言,“凡大医者,必当安神定志,无欲无求,先发大慈恻隐之心,誓愿普救含灵之苦。”此为医道,老李也是学过读过的,他这辈子,自从学有所成之后,给人治病从来都是小心谨慎,不敢轻浮毛躁——这也是他第一次,在给人治病的时候喝酒,还喝了整整一壶。

“哼,江南来的人怎会有如此醇厚的甘露堂?也不知是哪一路河东来的过客做了叶云生的剑下亡魂……”

他推开门的瞬间,原本镇定的脸上忽然变得惶恐、诧异、绝望、沮丧——就算叶云生站在门内亲眼所见,也绝对不会相信!

长安城里最能作戏的原是东市瓦舍里的戏子,据说最近有一种“南戏”,盛极一时,里面的人把故事拿来唱,且还跳舞;却是比原本唱词的戏子,还要能作戏了。

可也比不过此刻的圣手老李。

“我……我失手了!”

叶云生好不容易等到门开,却听到老李说了这一句话,无疑是五雷轰顶,把他震得魂飞魄散,恍恍惚惚……

“你家娘子去了……这西施乳没想象中那般管用,她气血微弱……好比服了一剂毒药,整个人都肿胀不堪……”

叶云生跌跌撞撞地冲进屋子,跪倒在床前——阿谭已经死了——不需要触碰,甚至不需要看,只是气机感应就能清楚。

阿谭已经死了。

这个青梅竹马的丫头,这个百依百顺的娘子,陪伴他过着如此糟糕生活的女人,死了。

阿雨没有了娘……他叶云生,没有了结发妻子。

仿佛天地倒悬,日月无光,眼前越来越暗,看不清任何一样事物,整个世界都在旋转。

叶云生一头栽倒,昏了过去……

其实,妻子早在前两天夜里就已经过世了。

只不过他不愿相信。子墨与晴子一一离去,对他的伤害就像一把短刀捅进身子里面,他可以通过一夜顿悟,而装作没有受伤,风轻云淡,只等着将阿谭治好,把仇报了。

他认为他自己就能将短刀拔出来,将伤口止血,然后很快就能痊愈。

可阿谭如果出事,这把短刀就不止是捅进身子里面,还要在刀尖长出一只铁钩,带着倒刺,凭他自己,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拔出来。

阿谭死去的事实,会让他更恨自己,因为九难会来家中,是他造成的。

如果叶云生不曾为江湖中人,不谙武艺,九难怎会到他家中来威胁恫吓?

九难不来,阿谭如何会被惊到,生这一场怪病?

他原谅不了自己,所以只能靠欺骗。

就像一个人在睡梦里,身子要解手,梦里就发起大水来。

恐惧与害怕影响了他的意识,凭白增添了一场幻梦。

梦的如此哀伤,凄凉……因为无论他如何努力,阿谭早已死了,救不回来了。

不曾失去,难懂珍惜;人世间,测量感情的尺,最准确的无疑是拥有与失去。

再醒来的时候,天色昏暗,余了一抹夕阳斜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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