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潜伏在张恒这段记忆里的李炎,也一同在感受着张恒的感官所接收到的信息。
在他的视觉中,当源质圆环被灌满的瞬间,这幅躯体里同时诞生了一个崭新的“张恒”。
罗甘道的求生欲念、昊天的玩世不恭与嬉皮笑脸、毗湿奴的神性以及郑吒那作为主角般完美的善性与张恒的人格进行了重叠与融合,这种现象对于李炎来说并不陌生。
融合态,这是他体验过的东西,两个截然不同的个体在同一具躯体内融合,彼此共享人生阅历与经验记忆,也收纳对方的情感,人一辈子只能体验一次的人生在玄妙而不可思议的景象中交融。
虽然顺着卡巴拉树灌入的并非的灵魂,但心灵本就是灵魂的表现形式,李炎能感觉到张恒的人格瞬间产生的巨大变化,虽然他的肉体已经陷入沉睡,但躯体内的灵魂却吸收了更多的“质量”,变得庞然巨大,连同附身于这段记忆的李炎自己,也能体验一把卡巴拉生命之树带来的神奇变化。
首先是表情,魂体的张恒习惯性的表情驱使的肌肉力点开始被打乱,他的眼睛睁开之时,一同睁眼却保留了自我意识的李炎,感觉到了一股难以言喻的平静。
没错,非人性,非兽性,不是复杂的情感模型,也不是单纯的本能,狂躁的欲望在它的驯服之下像个乖宝宝似的不敢动弹,“我”的概念在其面前如血肉般分崩离析,离奇解体。
这股意志,就像魂体抽离了人的躯壳,以一股高高在上的视角飘向云上,俯仰着人世众生,平静的同时,也冷酷得像最最无情的寒冬。
即便迷失的旅人在风雪中倒下,它也绝不会施舍一丝一毫的怜悯,因为四季变换绝不会为某个人停下,一视同仁是它绝不会逾越的底线,施舍与索要不会少,亦不会多,细腻地把握着与众生之间的距离感,若说鬼神一般被人类敬而远之,那么它就反其道而行,保持着与生灵们的距离,冷漠而公正地旁观、审视所做作为。
李炎很难形容自己的体会,他绞尽脑汁去理解这种感觉,用有限的所知去尽力解释。
就像弗洛伊德的精神结构——“人格三我”之中的超我抵达了极致,在这种情感之中,安娜的死亡带来的积年伤痛甚至都要变淡了。
不只是如此,与郑吒等人几十年来的感情,竟然也在它的膨胀中逐渐变淡,时间积累下来的羁绊竟然被它轻易挣脱了人性的囚笼,抵达了另一番自在的境界。
这对于李炎来说十分意外。
无论是他自己,还是薇尔莉特、阿瑞丝,曾经所见的融合人格应该都是染缸型的结果,像这样融合了多个人的心灵之光后,却反而淡化了每个人的秉性,实在是出乎了他的预料。
一个从前他很难理解,如今却找不到更准确描述的词,从他的脑袋里跳了出来。
神性。
淡漠、悲悯,又远离人烟。
李炎不禁想起了以前很流行的伤痕文学里最矫情的一句形容,骨子的血是冷的。
“我应该启程了。”
张恒对自己说道,又像是对其他人说道,他的声音穿透了精神力的海洋,甚至高过了心灵锁链,在郑吒等人的心海中回荡,他原先激动的语气变得极为平静,这细微的变化自然引起了他伙伴们的注意。
在一向了解张恒的李冈雷听来,这就像是一个人放下了心中的执着,获得了解脱。
而同时,张恒躯体背上那株卡巴拉生命之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长大,汲取了如此庞大力量的树种正在沿着树族的基因学奋力生长,它洁白的树枝努力伸向天空,能量形态的树体穿透了能源灯塔的天花板,迅速膨胀,繁密的分叉冒出一根又一根枝条,发出耀眼的白光,照得树体笼罩在一种虚幻的圣洁之中。
太大了,比山峦还要巨大,而且依旧在延伸,李炎甚至觉得,在长到居住在赤道与极点的人类能够看到这棵树的身影之前,它都不会停止继续生长。
李炎抬起头观赏卡巴拉树的奇观,他的脑子里此时只能闪过托尔金对双圣树的畅想,他和张恒的灵魂随着树体的成长而变大——某种角度来说,他们与树已经融为了一体,李炎这时又低下头,不一会儿的功夫,无论是郑吒还是毗湿奴,他们全都变成了蚂蚁般的小人,隔海的新斯里兰卡里耸立的指挥中心也在逐渐变小。
到底会去哪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