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绵的春雨总算停息,马家村的上空放了晴。抬头远望,是一片碧空如洗,烟络横林。
苏燕从山上下来,衣服上都沾了泥水,发丝也因为雨雾而变得微湿,背后的箩筐装了些草药和野蕈子。因为走了很久,她现在已经有些疲累,额上都覆了层薄汗。然而即便是这样,她也没有要歇息的意思,一心想着快些回去做饭。
苏燕住的地方在观音山脚下,这个村子里的人大多姓马,苏燕母亲是避祸来了此地,早在她十三岁就去世了,后来她就跟着隔壁瞎了半只眼的跛脚大夫采药换钱。一直到她十六岁都孤零零的,不过现在不一样了。
想到家中还在等候她的人,苏燕不禁加快了脚步,踩在田埂的水洼里,溅起一阵水花。
眼看着就要到了,不远处一个走路晃晃悠悠的男人提着半只羊腿走近,苏燕认出来人,皱着眉头避让,男人却坏笑着突然伸手来够她。
苏燕二话不说,直接将柴刀拎起来,毫不客气地瞪着他,说道:“马六,你这只手不想要了吧?”
马六本来还不还好意想摸她两把,见她手上那把磨得光亮的柴刀,立刻便退缩了,讪笑道:“跟你逗趣儿,怎么还动上刀子了,来我家有羊肉汤喝。”
苏燕表情没有丝毫松动,忌惮地往后退了一步后。“不要脸的东西,呸!谁稀得跟你逗趣!”
马六是村里出了名的流氓痞子,见了谁家小娘子生得貌美便去轻薄,无奈他父母是个不讲理的,一向惯着不成器的儿子,反骂那些受他欺负的姑娘不知羞耻,嘴里没个干净的词。前阵子马六因在镇上戏弄了衙役的妹子,才被狠狠打了一顿,他爹娘花钱打点才给救出来,眼下又不知死活招惹苏燕。
在这里住得久了,人人都知道苏燕孤身一人,再加上她母亲名声不好,时不时就有不要脸的好色之徒在她家附近转悠。马六就曾翻过她家的院墙,被她养的大黄狗追着咬,后来他爹娘反而带着棍棒来打她,要不是被人拦着,苏燕只怕要被打个半死。
她现在看到马六就避开,平日里就是不砍柴也要带着刀,防备这群不要脸的泼皮无赖。
马六被她一番恐吓,朝着地上愤愤地啐了一口,嘴里说了一连串下流词,紧接着还说:“别以为人不知道呢,你捡了个野男人安置在屋里,日日跟人好,人都让他摸干净了,还当自己什么清白人家!”
苏燕攥紧手指一言不发,背着篓筐走远了才回过头反唇相讥:“我就是做妓子都瞧不上你。”
马六怒极来追,苏燕一路狂奔,大喊着大黄狗的名字,很快狗就从院子里跑出来,将追上来的马六给吓走了。
苏燕这才松了口气,摸了摸大黄的脑袋,朝屋子走去。
“我回来了。”她说起这话,表情都忍不住柔和了起来。
随后屋子里走出一个身材挺拔,面目俊朗的男人,将她背后的箩筐接过。“方才听你喊了一声。”
莫淮说的是正经官话,嗓音也像是一缕清风似的温雅朗润。他背后分明是简陋的农舍,却丝毫不会破坏他半分光彩,好似身处水榭楼台那般贵气逼人。
她抿唇笑道:“不打紧,遇到一个泼皮无赖罢了。”
他淡淡地应了一声,便没有后话了。
苏燕俯身挑出筐里的野蕈子和莴菜,嘀咕道:“今日去山里采了不少蕈子,刚好下了雨,过些日子再去看,说不准就有山笋可以吃了。”
莫淮望着远处雾气缭绕的青山,也不知在想些什么,似乎是没听到她的话。
苏燕也不在意,抱着菜去堂前做饭了。
捡到莫淮已经有半年的时间了,苏燕正出门去帮着找马大娘走丢的小羊羔,无意间在山脚下的灌木发现了奄奄一息的他。
当时的徐墨怀连身上的衣物都被树枝划烂了,脸上也有不少伤,尤其是腿被一根尖利的树枝贯穿,血流得到处都是,凌乱的发丝也被血迹凝结成一缕缕的。
苏燕被吓了一跳,还以为是个死人,本想去找人来帮忙,却听到了徐墨怀的喘气声。他几乎是用最后的气力,嗓子哑得像破锣一般,乞求道:“救我……求求你。”
“不要……不要说出去。”他气息很弱,苏燕贴得极近了才听清。
她看出这人衣着华贵,应当是谁家遭祸的贵人,拉来老牛将他扛回了家。也按照他的意思,并未将此事声张。也不知是从何处逃来的,身上的伤严重到能看见森森白骨,因为正是入冬,冷得瑟瑟发抖,牙齿都在打颤。
苏燕攒着要为自己寻亲的钱,都用来给他治病了。
莫淮自称是洛阳来的商户家公子,家中叔父妄图夺家产而谋害他,才落得这般境地。然而叔父残忍狠毒,若他伤重又孤身一人的事传出去,必定要被残害。
莫淮洗净了脸,虽面上有伤,也不影响他的英俊,举手投足间更是带着一种清贵的气度。苏燕本来还心疼自己的钱财,但他言语间多次感谢,又对她好一番夸赞,她便不再计较了。
总归是个有钱人家的,日后念及恩情回报于她,也吃亏不到哪去。
便是如此想着,苏燕将他留在了家中养伤,二人朝夕相处,一留就是小半年。
苏燕做好了简单的饭菜,先去给那跛脚大夫送了一份。回屋的时候莫淮已经将饭菜在桌上摆好了,用热水将筷子漱过一遍,再拿干净的巾帕擦干,这才慢条斯理地用饭。
苏燕知道他是富贵人家出身,难免规矩要多些,早就习惯了他这幅矜贵做派。劳累了半天,她几口吃完了饭,洗漱一番便又背上了箩筐。
“燕娘,先等等。”莫淮咽下涩苦的茶水,从袖中抽出一张纸来递给她。“我的伤已经快好了,你且帮我将这张告示贴在告示栏旁,若我的亲信看到了,也好来寻我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