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昂说的陶霖都明白,但他不愿意去想,他在回避这个问题,最终也就变成了不知道。陶霖打发了萧昂,萧昂回他的地方。很快陶霖和他的队伍就被派上了城关。城关之上,大漠悠远,红日之下多了几分苍凉。陶霖的运气真的不好,刚上来苒人就已打过来了。远处地平线的尽头升起一线烟尘,城上的军官和士兵紧张起来。只有真正身经百战的老兵仍旧逍遥自在,老兵告诉他们,等苒人们来了天就黑了,苒人的骑兵是不会在黑夜里攻城的。即便是得到了保证,紧张的气氛依旧挥之不去,老兵却更加放松,有的擅自脱离队列下城去了。紧张的都是被苒人吓破了胆的,那些个快马弯刀好像只需轻轻一碰,脖子上就会出现一道大裂口。镇守使沈唐的反应和老兵们基本一样,只不过沈唐多下了一道加强警戒的命令,却更增加了城关上的慌张。苒人在天黑时到达城下,在高耸的城墙下万千的苒人开始安营扎寨,一只只红色的火把像是散落在沙漠上的火星,又像是火红的花海在翻涌,睡眼惺忪间那像是打开了的地狱大门内的恐怖景象。陶霖这一夜没有休息,他尝试着睡觉养足精神,陶霖躺在冰冷的砖石上面来回的反动,一会觉得地面太硬,一会又觉得有小石子在咯他的背。怎么也睡不着了,陶霖坐起来,发现萧昂什么时候坐在不远处看着天空。萧昂道:“不再睡会了?月亮刚上中天。”一阵夜风吹来,冰凉的灌进陶霖迷迷糊糊的脑袋:“不睡了,萧兄你怎么上来了?丘大人那边呢?”陶霖说话很小心,哪怕是在和被当成兄弟的人在一起,也不敢直呼丘泽冰的大名。萧昂没有注意:“我想上来的,看看你们。”这个你们显然是指陶霖、熏子等人,金武关河边突围如果要论功劳的话萧昂绝对可以排上个人的名次的前三。这样的表现肯定会被上面看到,丘泽冰把萧昂当成宝贝看,突围后不由分说的将萧昂留在自己的麾下,这样的精锐沈唐不会舍得让他们到城上用人海战术和苒人消耗的。陶霖松了一口紧紧提着的气,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萧昂成为了陶霖的依赖。一股困意袭来,陶霖不由的打了一个哈欠,萧昂格外的体贴:“你再睡一会。”陶霖没有逞强,谁也不知道这是不是最后的夜晚,这是不是最后一觉。在战鼓擂响之前,在光明出现之前,陶霖醒了,身上多了一条毯子,想必是萧昂送的。抬头去看萧昂,他还在那里站着,还是那个姿势,抬头望天,他好像不会低头,脚下的千军万马好像永远都在脚下,在上面,在天空中是有什么在等着他。陶霖道:“你没有去休息吗?”“小睡了一会,天就要亮了,把弟兄们叫醒,苒人随时可能上来。”没有人真的睡着,无论城上还是城下,所有人心中都有一根弦在绷着。苒人驻营的火把熄灭了,天已放亮,战斗即将开始。乎头陀部两万主力骑兵都在这里了,若是在平地上金武关的那些残兵败将迎来的只有再一次的大败,但是现在有了城关做保护,乎头陀需要如何征服深沟高垒呢?金武关城头上的指挥官是殷罗,殷罗敏锐的发现乎头陀不要说攻城的器械,连一架云梯都没有,殷罗暗自心安了一点。乎头陀的攻击号角吹响了,将近四千的骑兵向城关发起了冲锋,苒人们高声叫吼着,烈马嘶鸣着,铁蹄像是战鼓一般敲击着大地。不管是否具有实际作用,但仅仅这样庞大的声势就足以让败兵们心惊胆战。陶霖在浑噩中反应过来,高声喊道:“放箭!放箭!”陶霖这个伪哨官唤醒了其他的正牌军官,大家此起彼伏的高喊着。陶霖终于证明了自己的勇气,但是这个命令不该是由陶霖来下达。殷罗正在等待乎头陀的骑兵更近一点再下命令。城上已经开始稀稀拉拉的向下射箭。金武关作为大聿王朝西北九大关隘之一,弓箭之类的军械储备是很充足的,分发下来之后本可以形成密集箭雨的箭矢因为陶霖的盲目勇敢,变得像是风中的树叶,既不密集,又不具有杀伤力。幸好殷罗不知道带头的是谁,不然他非得将陶霖军法从事不可。目前的情况是一轮箭矢攻击之后没有给乎头陀的骑兵造成任何的伤害,乎头陀骑兵靠近后,同样弯弓搭箭,向城头射箭,从下向上本是劣势,但却真的形成了箭雨,箭矢在城头上横飞,陶霖身边不断有士兵被射倒。萧昂拉着他藏在垛子后面。在缝隙中可以看见,一部分乎头陀骑兵下马变成步兵,拿起快刀在城门上乱砍。不知这样有没有效果,只是殷罗的焦急开始表面化。殷罗从后边城楼中走到冒着箭矢走到第一线,揪起一个个藏着脑袋的士兵:“上去!抗住!都给我上去!老兵呢!当官的呢!都给我抗住!”老兵和军官驱使新兵站起来反击,苒人的箭太过密集,士兵们刚站起来就被射中了,好端端的防守方竟然被进攻方压制的抬不起头来,古今中外也没几场这样的窝囊仗。苒人砍击大门的声音好像在每个人的耳朵里回响,堂堂金武关难道就要这样失守了吗?坐镇总指挥的镇守使沈唐再也坐不住了,他派出吕朋前去督战,并给了他一把宝剑,金武关内不论官职大小,任何人此剑皆可杀之!吕朋带着宝剑和一队士兵就上去了:“殷罗将军,镇守使有令!怯战者,杀无赦!”殷罗抽出佩剑,咬着牙对亲兵们吼道:“杀!”殷罗和亲兵们抱起圆木、石块吵就朝着城门处扔下去,下面的苒人密集得很,一砸就是一片。苒人的骑兵支援火力注意到了殷罗,射过来的箭一下翻了几倍,亲兵们纷纷被射倒,殷罗本人也中了一箭。这却是一个转折,局势开始好转。吕朋那边已经开始杀人了,杀的自己人,士兵们的出路很明确,要么被苒人杀死,要么被自己的督战队杀死,唯一的活路就是打退苒人,成为活着的、死了的英雄。陶霖探出身体,向下面拉拉不开的弓,射射不准的箭。他的士兵们比他准的多了,萧昂不管防护了,杀一个是一个。他的箭像是飞出去的子弹,又准又狠,几乎是每发必中。同时增援也上来了,是征发的百姓,在西北这种地方你不会打仗也会打架,基本就是全民皆兵。老的、少的、男的、女的,什么样的都有,吕朋就跟在他们身后,百姓们只能不怕死的将石头抬着砸下去……在这样的凶猛中,苒人暂时退却了。乎头陀不想在这样的攻防战中损失太多的主力,即便如此第一次的交手中乎头陀折损了四五百人。城关上的聿人,连带百姓和自己督战队杀的损失不小千人,好像攻防双方调换过来了一样。这场战斗似乎让陶霖脱胎换骨了,他不再紧张,不再焦虑。和一边的萧昂一样,好像已经是打了一辈子仗的老兵一样。陶霖通过最残酷的方式得到了成熟,他也永远的失去了他的纯真,同样是最残酷的方式。那个风度翩翩,书声朗朗的中州少年已经是上辈子的事情了,在前世他就已经丢掉了他认为早该丢掉的东西。一样正在蜕变的还有吕朋,愣愣的坐在地上,看着手中滴血的宝剑,刚才的混乱与危机中,他数不清、记不得自己杀了多少人,多少的战友,多少的自己人。一个老人苍老干涸的脸不断的在眼前晃动,闭上眼睛看的却更加的清楚。是自己用手中的剑杀死了那个老人,那个老人犯的是哪一条的罪过,是哪一条的死罪。没有!一条都没有,是碰巧,碰巧那个老人在自己身边,他需要通过杀人来激励人?这个逻辑到底是有多混账!殷罗拔掉了身上的箭,进行了简单的包扎。坐到吕朋的身边休息:“一会苒人还会再来,把苒人打疼了,城就安全了。”吕朋努力的躲在眼前的那个影子:“我还要向镇守使大人复命,先走了。”殷罗看了眼吕朋的背影,和刚上来的时候明显是不一样了,但现在不是某个人的时候。殷罗一样是不能休息多久,损失的士兵马上就要补上,用掉的器械立刻就要送上来。苒人不会给出多少的时间,乎头陀的调度一旦完成就会开始一轮新的进攻。殷罗和坐镇的沈唐心中都确信,乎头陀的进攻不会超过三次!第二次这就开始了,和第一次的阵型一样,四千的骑兵冲锋。城关上的人员配置完全不一样了,比较第一次明显加强了,新的壮汉加入进来,有了第一次的慌张,刚才的新兵变成了老兵,开始冷静,战争的天平就开始倾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