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明义’三字若水透纸纱,在那本就不愿抛头露面且沉静若水的苏红莲心头投去一块石,激起心中千层浪。两年前先兄的含冤入狱,仿佛仍旧是停留在她心头压得喘不过气的大山。如今被旧事重提,仍旧有一丝抗拒。
西南各地长官任命,只认大将军令,不认朝廷皇旨。西南的天从轩辕氏定江山来便没有变过。只有武官当政,哪有文官层层晋升的道理。常年居于闺中的苏红莲虽是小家碧玉,可也知道有将业偏安,可掌生死的权势。镇州府的洛家本就是大将军左膀右臂一般的人物,又岂是能扳倒的?所以这些年只好委身污浊,极不情愿地做了那风尘女子。
苏红莲猛地抬头,消失了刚还扭捏的小姐姿态,眸子中透着些冷若冰霜,拒人于千里的孤傲之感。“先兄含冤,早不知生死如何,那刑冥殿把守森严,又多是些穷凶极恶,我一个弱女子又怎么去看?”言语中透着些嫌怨,愤世嫉俗。吐露些心中苦闷,痛心处掉下几滴伤感入怀的泪。
龙旭焱眼中多了几分同情,还多出几分自责。他看向一旁的洛胖子,深吸口气。见一旁洛双低头不语,只拍了拍肩膀,便回过来望向苏红莲道:“红莲姑娘,你的冤屈我早已明了,我会替你伸冤昭雪。”
苏红莲似乎有些绝望,西南洛家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天皇老子都管不了,通天涉地一般的人物,助了龙家定下了西南江山,有驻国之功。龙家与洛家更是世代交好,那镇州府凶名赫赫的洛阎王不常都是那被称为镇州府头号纨绔将军府二公子的马前卒?这些年在西南兴风作浪也没见管束过几分,可这多半是冤枉了这位刚刚掌军的少将军了。毕竟这些常被人诟病的纨绔名号,可是自己替那不懂事的洛胖子背的。
洛胖子多了几分歉疚,与一旁带着几分同情之意的龙旭焱对视一眼,又回过头看着那一旁独自抹泪的苏红莲道:“红莲姑娘,你怕还不知在你面前的是谁吧,在这西南就没有他办不到的事,你尽管说。”洛胖子豪气干云,多了几分之前纨绔时未能展现出的豪迈气概。
这倒是让龙旭焱多了几分赏识,这些年洛胖子跟着自己倒是成长了不少,让他都倍感意外。
镇州北郊外的大道旁吐新纳绿,有两匹慢行游荡的骏马缓缓而行。大将军策马而行,身后跟着一位身着青衫年过半百的中年将佐,不配刀剑,小臂之上配两只牛皮护腕,腰间一条灰色牛皮腰带,胸前二尺长髯飘荡,只有凤目眉间尚显着一抹杀气。
终是行伍混得久了,便是不配鞍辔刀剑也显得杀气十足。冷面金枪,在南疆驰骋纵横过的洛青山伴着大将军左侧策马而行。
“今春刚过,便有北面来报,说那朝堂之上仍旧是有人不少诬赖我西南有反心,这些吃饱了撑的酸腐士人,平日内冷粥冷饭吃饱了没事干,偏爱搞这些劳什子。”高坐于马上的洛青山平静道。言语中不乏有些厌恶。自归顺王朝以来,西南算是加倍小心了,生怕落下什么把柄。那轩辕昊虽说年过不惑,可就那心智而言,却是个凭嫡系子孙资历才登上皇位任人摆布的儿皇帝,若非是那四大天官暗中操控,怕那轩辕龙脉早便绝了。可纵是这般草包货色,终也是高坐朝堂呼风唤雨,谗言听得多了,难免会对西南兴一些什么腥风大浪来,搅得不得安宁。
“皇帝终究是皇帝,纵是坐朝的是个傻子,也需八方来贺,万国来朝。若没有这些驻国之臣,又如何能行的安稳。四大天官不助长刀兵,西南便站得安稳,至于那些闲言碎嘴的文人,便由他去吧。”大将军倒是看得真切,若真怕那些闲言碎语,他龙雎早不知被唾沫星子淹死多少回了,如今不还是稳坐在这西南的头把将军椅。至于改弦更张,龙雎又何尝没有想过,只是鞭长莫及力有不逮,若非如此,这剽悍之人早就挥兵北上马踩了这般腐朽堕落的王朝,灭他一个干净了。
如今天下诸侯都各怀鬼胎,唯有那仍旧信奉轩辕氏能统摄万古的公孙家,仍在拱卫北面京师。毕竟那公孙家的定国候公孙文知可是皇亲国戚,轩辕氏一百七十年的当政期间,只公孙一家便出现过三名皇后,十六名贵妃。皇朝内亲贵也多不胜数,如今更是被牢牢绑在了神州皇庭的战车上,想下都下不来。这老小子凭借这等高贵身份,倒是越发骄横,常踩一踩那江汉田氏的这棵窝边草,夺下些城池,倒是让那田翏懊丧不已,敢怒不敢言。
而本该是天下四战之地的荆州,因北面毗邻着轩辕氏这颗大树,摇身变成了食肉之狼。而那本该是处于南域享安国之乐的江汉田氏倒成了四战之地,东接青兖、西临大梁,北顾荆州。成了周围人人可踩上一脚的牛皮糖。
在轩辕氏未曾定国时,人皆言楚人好战,可定天下。逢上轩辕晔的武江大军南征便被砍得一个稀巴烂,当时便有不少人找借口说是佛性所迷,养尊处优所致。可一百五十多年过去了,那本是星罗棋布于南楚的佛宗早消弭得无影无踪,跑到了西南。可江汉之战时煌煌南楚二十万大军又被剁了个体无完肤,由此楚人好战的传说便被彻底粉碎。
从来没能为轩辕社稷立下过寸功的龙氏,自然要招致朝廷内外的无端非议。其他诸侯不封王爵,便封侯爵,唯有龙氏仍旧是袭将军爵位。其内除了其他各地尽是为轩辕家江山打过天下的有功之臣之外,还有另一层道理。西南终归是投降而来外来氏族,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些高居于庙堂的将相们孰能不知,他们早巴不得生扒了龙氏,立下战功,将来扬名立万更实在。深谙庙堂之道的大将军早看清了形势,才在每次派人进京之前多带金银,拉拢那些权贵们以得栖身。
如今虽说西南兵微将寡,然凭借一道襄云天险,仍旧是能砥砺天下。纵是朝廷内外瓢泼般的闲言碎语,终归是伤不得他龙雎一丝毫毛。有本事便打过长江渭水来,灭了他龙氏的社稷,若是没那本事,流言终归还是要归于平静。
“不过,听说前些日闹得最凶的一次,便是六位武英殿大学士联名上奏天子,要求废黜西南,被周天官力压了下来,如今才算是平息了几分。”洛青山眯着丹凤眼,安静说道。
龙雎目光穿过那纵横东西湍急的渭河水,眼望北川骂道:“这些事我早料到了,那些文人的德行,我可是比谁都清楚,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
“老天官如今身子骨可还硬朗啊?”龙雎又问道。
洛青山眺望渭水,呼出一口温热白气道:“老天官年过七旬,想是之前久在军旅磨练出的钢筋铁骨,如今身子骨还算硬朗,只是腿脚稍有不便。”
龙雎点一点头,放下了些牵挂,只说了一句:“那便好。”
龙雎二十岁接任龙家军少将军,二十三岁便娶入貌美娇妻,乃是身为上届镇州大将军,自己家老爷子的政治联姻。天官在朝外安插势力,龙氏将军在朝中寻求安稳,两家倒是一拍即合。而联姻的对象便是当时权倾朝野,手掌生杀大权的周清周天官的女儿。由此,西南便是再多的动乱,那北方朝廷上仍旧是一片风平浪静。倒是让西南少了许些琐碎的牵绊。而今相濡以沫的结发妻子仙去,可仍旧还有三位外孙在南,这血终究还是浓于水。
龙雎向北眺望了一番之后,便勒着马缰调转过马头,同洛青山一道回镇州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