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城的军士开了城门,挨个收着辆辆大车的路引后掀开车帘例行公事瞧瞧有无什么画像贴在城门旁的危险角色,亦或是严禁走私的盐铁,前者不过是顺手而为,毕竟肯让官府里那帮铁公鸡掏出一千贯钱缉拿的要犯,哪能是这几个青皮无赖能讨着好的?翻找有无严令搜查的盐铁才是重中之重,搜到一个便能有五钱银子的赏钱,跟每月当大头兵的饷银也便差不离了。</p>
至于再昂贵些的皮货金玉珠宝之流,早早便不是自带了路护便是从镖局请了有武艺傍身的镖师,不甚好惹,便放走了去。</p>
再有能来钱的,便是从拉人出城的大车里,若是有没正经身份闲杂人等,没有几钱银子的孝敬,出城便是笑话。</p>
魏长磐乘的大车驶近了城门,按例是得有军士进车一一验明正身后方能放行,不过那松松垮垮套件城门尉棉甲的麻子军士才走近了大车,那赶车的马夫便堆笑着上前往那人手心塞了个小布包,后者抛抛手中布包,初时脸色是极满意的,片刻后却骤然变色,将那布包掷还给了马夫,吼道:“都给爷下车,磨磨唧唧的,小心刀枪不长眼,一下一个透明窟窿。”说罢便抖落了手中那杆长枪,白蜡杆子挽出几个枪花来,还是颇能唬人的,大车里人便都下来。</p>
马夫脸色极难看,正要凑上去跟那今日不知抽了什么风连银子都不要的麻子军士耳语几句,那军士也压低了声音回话,没一盏茶的功夫便谈妥了。</p>
马夫上前几步跟从大车上跳下来冻得直哆嗦的十余人说:“没多大的事,这兵的顶头上司今日当值,是个油盐不进的主儿,表面功夫还是要做的,几炷香的功夫也便放行了,莫慌。”</p>
魏长磐抬头望去,城门楼子上果不其然有名全副披挂的高大身影在朝下俯瞰,麻子军士吼叫着作势在几人身上胡乱摸了通,又用手中长枪挑开车帘来往里瞧了几眼,便跟在前头戒备的同僚喊了嗓子,说是没寻着什么违禁的物事,也便放行了。</p>
上大车的时候,他听着身旁的许先嘴里嘟囔,骂那城门楼子上的官儿没脑筋,不过是做做样子,手下该收的银子还是收,累得他还得大冷天儿的从好不容易焐热了的位子上挪下来云云,让魏长磐止不住想要。</p>
进了城门洞时,马夫再把那小布包抛向那麻子军士时,他未再回抛。</p>
武杭城城墙宽有一丈三尺有余,上能跑马,久未为战事硝烟波及,故而墙面齐整平滑远超北地边城,加上城里不时拨出笔银钱来修缮,这座城愈发显现出太平盛世才能有的气象。</p>
待到魏长磐所乘大车走上出城大道没多少路程,身旁许先又活络了起来,向他问询些大大小小的琐碎事,魏长磐起先还客气应答,怎奈何许先得寸进尺问个不休,令他疲于应付,其余客人也是不胜其烦。</p>
正当许先在大车车厢内指手画脚唾沫横飞说起自己那位发达了的远房表亲是何等富贵之际,忽的有些刺鼻怪味飘进大车内,且</p>
愈发浓烈起来,许先捂着鼻子骂道:</p>
“谁在野地里烤肉也不看着点儿,没长鼻子还是怎地,这么大的臭味儿闻不着?”</p>
“别嚷嚷。”同车一个上了年纪在武杭城里做木匠的汉子沉声道,“眼下城外树皮草根都给挖干剥净了,哪里还能有肉来烤,用脚指头都能想明白。”</p>
“那能是啥?”</p>
“烧死人。”那老木匠又说,“死人太多,没地方埋,一把火烧了填上几坯土,省时省力不说,来年还不会生疫病。”</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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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言一出,大车里众人连同魏长磐在内皆是作呕不止,肚肠里一片翻江倒海。</p>
“老人家....你怎地对这一清二楚?”许先好容易止住恶心,疑惑问道。</p>
“当年江北大旱,逃荒来江州的,那会儿官老爷们可不比这会儿慈悲,粥棚甚么的都没影儿,有城墙的州郡城门都是闭着的,一见有咱们这些逃荒的人近了,城门楼子上便放箭下来。”</p>
老木匠唏嘘不已,“三年大旱,饿死的人啊,埋都没处埋了,卖儿卖女不过斗升米,也就是咱逃荒逃得早,才侥幸入了武杭城,往后年头但凡肯下力气干活,总是不至于饿肚皮的,江州好啊,来这儿这些年了,还没见过有大的饥荒。”</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