蛮族诸部联军的大营布设杂乱得不成体统,往来巡逻的兵马全凭各部领兵的将军随意配置,当日值守的人也没个定数,以至于有在当值时依旧和旁人一道饮酒醺醉的情形也数见不鲜,草原上的人又有两样东西是总在身边的,一是马二是酒,缺一不可。</p>
顿冒也知晓在草原人当中效仿尧人军营推行禁酒令是不可为之事,故而只禁烈酒,淡酒对这些动辄便抱坛子畅饮的汉子而言与清水无异,不过光是闻飘来的马奶酒香,就知道哪些值守军士脚边坛子里装的必然是陈酒烈酒。</p>
这些人在庆功,刚刚打下来晋州的两座县城,按照草原行军的规矩,自是要在城中快活三日才罢休,他台岌格部于这两役中出力最多,死伤的也多是顿冒部下的奴隶武士,而其余诸部不过是做些招摇呐喊的事,却也都赶在台岌格部人的后头入城,意欲分一杯羹。</p>
那些醺醉的武士们拍手唱起了关于姑娘草原的歌谣,越来越多的人加入其中,顿冒眺望着那处,并未发现有任何一名台岌格部武士的身影,才稍感欣慰,良久,方才有一名百夫长骂骂咧咧挥舞着马鞭将这些人驱散。</p>
“主君。”自幼便跟在顿冒身边的伴当顺着顿冒的视线望去也止不住皱眉,“这些部族的人都不知约束自己的武士,贵族们在抢来的女人当中选出有姿色回各自的帐篷里,大多的人都在饮酒,伤员没人去管,就那么放在几处破旧帐篷里发臭....”</p>
其实伴当已经尽量挑些不那么糟糕的讯息告诉顿冒,实情是各部的主君和将军们已经快要约束不了这些被尧人财富冲昏头脑的部下,为了一锭金子或是一个稍有姿色的女人便会拔刀相向,数人数十人的拼斗也时有见之。</p>
更棘手的是部族间的矛盾,草原部族联军南下本就是为了图谋富足尧人的粮食和财物,部族间出现分赃不均的情形是情理之中之事,然而议事时有夙怨的部族主君们皆不愿后退一步,若非顿冒以力压服,在大帐内这些人便要拔刀相向。</p>
“攻城的器械、法子,过冬的粮食和草场,都不是难以解决的事。”顿冒面颊微微抽搐,“他们连坐下来好好说话都做不到,又怎么能解决这许多的事?”</p>
台岌格部的武士们现在还都听从他的管束,没有什么逾距的举止,加之顿冒也确是个极好的主君,破城以后的缴获除去极少一部分收在了自己的帐篷内,其余多半都散给了在攻城的奴隶武士们,大小几十场场战事下来,凭借战功脱离奴隶身份的便有三百之数,平白失去了这些人口的贵族也被顿冒用尧人的丝帛和精巧的物事安抚得称心如意。</p>
所有人似乎对此都很满意。</p>
唯有顿冒每天在微笑着送走了在大帐内议事的主君和将军们后,手中的银酒杯都会被握成薄薄一块银饼。</p>
这些目光像老鼠一样短浅的人!顿冒每次议事时都</p>
要忍住几百次拔刀的冲动,这些为了一点蝇头小利在帐篷内喋喋不休的人们怎么就不明白,这只是两座尧人县城的所获,更辽阔的土地在静候他们的弓马去征服,这些....愚蠢的人。</p>
草原上不缺少英雄的人物,不过那光是一时一地的人杰,虽说他们的故事在牧民口中世代流传,但草原人真正缺少的,还是一颗从天上降到人间的星辰,一位能带领他们开疆拓土的领袖。</p>
各部族的主君们初见尧人郡县的繁华时便开始沦丧了开拓草原疆土的野心,他们曾是顿冒·巢及拉德同路的人,却逐渐在纸醉金迷中与他的道路逐渐走到相反的方向。</p>
他用手抚摸着银狐皮坎肩上柔软的皮毛,这个冬天他觉得比往年的要冷上许多,顿冒也明白这对他这个年纪的草原老人来说意味着什么,行走武道一途只能延缓过程,但并不能左右结局的到来。</p>
顿冒已经很不年轻了,服侍他的人每天都能在他那颗高贵的头颅上梳理下来小把的白发,他沟壑纵横的脸已经经受不起草原上罡烈的风,需要抹上纯净的羊油来御寒,年轻时四处征战在他身上留下的伤疤隐隐作痛。</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