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端坐于茶棚内, 一边品茗一边拿着本书打发着闲暇时光。</p>
护卫一边站在茶棚外边为两匹马梳理毛发, 一边注意着周围有无可疑人物靠近, 总觉得龙神混杂之处易生事端, 心中那根弦一直紧紧绷着。</p>
果不其然, 不远处，一位身着儒服，一派俊逸洒脱的公子款款往茶棚处走来，护卫见此人面容俊雅, 目光精锐，行步沉稳, 健走如风, 分明非同寻常之人。</p>
而此人的目光却时不时放在了高辰身上, 见他毫不迟疑往茶棚那走去, 护卫警惕地立刻挡在了茶棚前, 阻止任何人靠近。</p>
“站住！”</p>
见那儒服公子不为所阻, 护卫止不住呵斥道：</p>
“你是何人？”</p>
这儒服公子却并未将这小小护卫放在眼中，脸上倒是笑容不改，语气亦是颇为客气了, 言道：</p>
“这位壮士, 在下行路多时, 颇感疲惫, 见此处有一茶棚正好休憩，还请壮士莫要多加阻拦才是。”</p>
护卫知道这茶棚是供行人休憩之所，自是不能如此霸道蛮横将其他人都赶将出去, 只是其他平常百姓或许可以，可此人，断断不能放他过去，以免危及公子。</p>
护卫依然挺身挡在此人跟前，便是不许他身后茶棚了。</p>
这儒服公子不觉多看了这执拗护卫一眼，倒是有些赞许此人勇气可嘉呢。旋即望坐在茶棚内悠闲看书品茗的高辰那瞧了几眼，便又是抬手又是呼喊道：</p>
“高御史，下官今日特意来寻高御史报到的。”</p>
边说着这儒服公子还又蹦又跳的，都没了一个世家公子的风范，行为举止表现得与他那俊逸儒雅的面容显得格格不入，便如同一般市井小民一般。</p>
护卫也没想到这位公子竟会如此作为，更是不敢将此人放过，挡得越发严实起来。</p>
听到有人唤我，我不禁眉头都蹙起来了。</p>
那个朝我大喊大叫、挤眉弄眼的人真的是我那乾天师兄么？！</p>
什么兰芝玉树，朗月入怀，眼前这师兄莫不是被人冒充的吧？</p>
我不禁抚额哀叹。</p>
“让他过来吧。”</p>
“可是，公子……”</p>
护卫还是摸不准这样做到底是对是错。</p>
“无碍，这位萧先生，还是你们少帅亲自请来作我首席幕僚的呢！”</p>
言语间，颇有些埋怨珝的小心思。</p>
护卫闻言，脸上微有诧异，知道这是少帅之令，自是不敢违背，便抱拳作揖，向乾天请罪道：</p>
“末将无理了，请萧先生莫要怪罪。”</p>
“壮士赤胆忠心，萧某又岂会怪罪呢。”</p>
“萧先生，请。”</p>
护卫旋即让开路来，将乾天请进了茶棚。</p>
“萧先生，请坐。”</p>
我此刻格外客套，还特意拿了个茶碗，为他也续了碗茶水来。</p>
“那下官便叨扰啦。”</p>
师兄的表现像极了一个下级官吏在面对自己上官之时的那种唯唯诺诺。</p>
“萧先生何以如此心急火燎，明日前来府衙报到亦不迟么。”</p>
这么早跑过来报到作甚，又没什么好酒好肉招待你？</p>
“属下能在高御史手下办事，自是不敢稍有懈怠，更何况属下将来衣食全都仰赖高御史，必得勤勉任事，方不负高御史提拔之恩了。”</p>
这奉承之言是一句接着一句，感情以往他的那些手下都是如此奉承他的，这回他便顺手捏来，借花献佛？</p>
“你的衣食还得仰赖于我？”</p>
真是不要脸啊！</p>
想想这洛阳城中最大的消金窟便是那座逍遥楼了，其中最大的受益者不是洛阳之主又是何人？他如今的身家说是富可敌国也当不为过了。</p>
这般富有之人跑来同我这个被停了半年俸禄的人哭穷，简直岂有此理！</p>
“咱们这座庙小而清冷，供不起这尊大佛了，萧先生还是令投明主吧？”</p>
我供不起你这尊大佛，你还是放过我吧。</p>
只见师兄摇头摆手，一副正义凛然的模样说道：</p>
“这可不行，君子重然诺，轻生死。一言既出，驷马难追！”</p>
既然承诺在前，便不得背弃诺言，否则便会为人所不迟。</p>
……</p>
这是他与珝之间定下的承诺，若是背约便是让珝失信于人，我自然不会让此事发生的。</p>
哼，师兄果然是只老狐狸！</p>
“罢了，不提这些，师兄，你是特意来寻我的么？”</p>
实在不愿与师兄再扯东扯西，不如有话直说来得痛快些了。</p>
“倒也并非刻意，算是巧合吧。听人说起一位身着公服的官员竟与平民一道混迹人群，颇感意外，便来凑个热闹了，却不曾想此人是你……”</p>
师兄终于也恢复了些本来面貌，我瞧着也稍微顺眼了些。</p>
“是我很奇怪么？”</p>
“不奇怪，是你那性子能办出来的事儿。”</p>
也不知师兄这是赞誉呢还是贬低。</p>
“只是买糕点的话，何不谴了下人来，偏要将自己置于险要之地……”</p>
“险要？现下洛阳城中还有人能杀得了我么？”</p>
我能如此明目张胆且毫无畏惧，就是笃定了没人可以在洛阳城中动得了我一根毫毛了。</p>
“更何况自己躬身亲力亲为和别人代劳感觉是极为不同的，即便是买糕点这样的小事儿也是如此，师兄啊，只要是有关她的事情，与我而言便都不是小事儿。”</p>
师兄笑而不语。</p>
我说得很实诚，而师兄也自然明白我对珝究竟是怎样的感情，所以他很清楚的知道了我要表达的话语。</p>
“对了，师兄，你应该知道薛老家主将他的那两个犯上作乱的公子藏匿至何处了吧？”</p>
薛家的事情，大概没有人会比师兄更清楚的了吧。</p>
“薛家的那两位公子不是逃逸了么？又怎会成了薛老家主藏匿了呢？”</p>
“正所谓舐犊情深，薛老家主亦不能免俗，若是老而丧子，定然万分悲痛。可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这两位公子作奸犯科，杀人害命，十恶不赦，情义与礼法注定难以两全。所以，师兄若是知道薛家这两位公子的下落，还请告知，我要将他两人绳之于法。”</p>
我言语中是用请求告知的话语，可语气却显得格外强硬不容置喙。既然师兄要做我的首席幕僚，那他上官的性子如何当然要尽快教他知晓才行了。</p>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p>
师兄若有所思的重复了这句哈，旋即点头称赞道：</p>
“这理由确实无可辩驳了。”</p>
“他们既然触犯国法，便该刑之于法；而这家规，师兄你应该比我清楚，薛家传家之血风水堪舆与机关之术究竟师从何人？天理昭昭，因果循环，薛家之人折在我手，也算不怨啦。”</p>
师兄很赞同我的说辞，所以并未迟疑便将薛家这两位公子的下落告知了。</p>
“他们已藏身于‘鬼市’之中了。”</p>
“鬼市？！夜间集市，至晓而散。牛鬼蛇神，法外之地。洛阳城中也有鬼市。”</p>
“洛阳城乃百年龙兴之地，兴盛衰亡犹如潮涨潮落，生生不息却又福祸相依。千百年来人们窥探这这天地造物变化，令人能俯仰天地之间，寻得光明雨露繁衍生息，代代相续。可即便光明普照大地，也终会有光明无法照耀之地，那些见不得人的交易买卖，那些见不得光的人与物，也总得有个安身立命之所……”</p>
安身立命之所？鬼市便是一群牛鬼蛇神、各路神仙、作奸犯科、亡命之徒等等之人的安身立命之所了。</p>
师兄倒是间接提醒我逍遥楼那件事儿了，他这也是在告诉我，凡事都要懂得适可而止，有些东西它既然存在了那必然会有它存在的理由和意义。</p>
“那师兄你的意思是？”</p>
“薛家的两位公子既已入了鬼市，那他们此生便永远都走不出鬼市。你不觉得让他们永远活在黑暗之中苟且偷生，是比处死他们更为严厉的惩罚么？”</p>
不得不说，师兄的这种惩罚方式，是最为令人不寒而栗的。而我想要将他们刑之于法，是为了惩恶扬善，警惕后来。我与师兄之间，究其初心，终是有本质的不同。</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