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可爱的发言。”
他噙着一丝无奈的笑容,然后平和地转移了话题:
“这很正常。”
“女性本来就会受到折磨,但就像万事万物有得有失,你在长大,长大就能拥有许多你想要的东西。你有什么愿望么?”
他好麻烦。
这个家里谁都不在乎我的感受。他们把我当成个理想的好孩子,又或一面镜子,谈话时只拾取自己想听的内容放进心里,然后把双人谈话变成自说自话,所以也显得很好糊弄。
但他在这种互动里却很有兴致,总喜欢把话题让我身上引。眼见“大夫”表情恳切、态度认真,我就忍不住后缩脖子,张口糊弄道:“我想成为御三家的主母。”
“那是夫人的愿望,还是你的愿望呢?为了你自己。”
“大夫”并未当真,继续循循善诱,漆黑的眼眸里闪着期待的光芒。
我不知道。
“我想成为御三家的主母”
发觉再无法从我嘴里撬出其他答案,“大夫”无奈地叹了口气:
“好吧。”
他轻轻捏了下我的手心,失落地将视线从我面上移开,抱怨说:
“就算有我帮忙,对你来说也太简单了。顶多过程中会有些冲突,就像长大一样,身份转变总会带来一些疼痛不是么?”
明明是他先问我愿望的,我给了回答,他却反而露出这种隐隐谴责我的态度。我咬咬嘴唇,忍不住回捏了“大夫”一把。
“到底怎么做呢?”
“我可不觉得这是件简单的事呀。”
男人一下笑出了声,他眯着眼睛,慢条斯理地解答说:
“别像你母亲一样,别被她那些糟糕的情绪带坏了。放下你的成见,更加理性看待你拥有的东西,然后做你想做的事,就能达成了。”
“你一直知道怎么做,而且也很会抓住机会不是么?”
他反转手腕,直接把我的手按在了床面上。
像我对常子做的那样么?
……还是说我让他牵住手的第一步。
我明明最讨厌这些事情……
他的反问让我变成了行窃现场被抓现行的小偷,猛地暴露在强光之下,只觉得每一寸皮肤都被烫出了水泡,太阳穴也跟着突突直跳。
真是耻辱。
干脆地别过脑袋,装出普通女孩受夸奖后的恼羞成怒,我急忙抽回手掌,嘟哝说:“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我要回家了”,焦急地寻找我床下的鞋袜。
“大夫”还是那副从容不迫的样子。他弯下腰,一手托住我乱晃的脚掌,一手捡起我褪下的足袋,明明是个男人,却替了侍女的工作,耐心地帮我重新穿上木屐。
他面容丑陋,但作为医生的手却生得非常漂亮——手掌干燥光洁,手指颀长、白玉一般。但当他用指腹摩挲我脚腕时,总使我联想到致命的毒蛇。
“情绪紧张也会引起疼痛,我会帮你好好训斥她们的。”
“好了,去玩吧。”
我迫不及待地离开了大夫,听从“医嘱”在自己的房间里躺到晚上,便迫不及待地去找我的小狗。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遇到了很糟的事,我现在格外想念它。
“狗狗。”
“狗狗。”
我轻声呼唤它的名字,步入熟悉的黑暗,奔向我们约定的角落。连月亮被乌云遮蔽,天幕彻底漆黑,建筑的轮廓化为黑影,土地分解成无数交缠的触|手也未觉得奇怪。
我好想你啊。
咔哧咔哧咔哧……
寂静的夜里传出了奇怪的响声。狗狗迎接我的地方趴着一个奇怪的东西。
像是建筑工地上依靠在墙角的小小沙袋。漆黑的“袋子”对折身体坐在地上,两只“袋角”软软地耷拉在头上,随它吞咽的动作轻轻晃动。
“狗狗!”
在我出声后,咀嚼声停了下来。
“袋子”错愕地转过了身体,它没有正常的五官,看起来就像万圣节里顽童随手制作的“幽灵玩具”,挖出两个圆洞构成黑黢黢的眼睛,而裂成锯齿状的嘴角还挂着一缕长发。
我这才发现它身前正盘踞着一堆漆黑的发团。
它像是被施展了定身的法术,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安静地望着我,只有粘稠的液体不断从黑洞里淌出。
等到我跑到它跟前,它才如梦初醒,急急忙忙咬住发团,向更深的黑暗逃去——
【不要啊,不要看我】
……为什么不肯见我呢?
因为我做了对不起你的事么?
你要去哪里?!
脚底的土地突然变成了蠕动的地毯,黑色绒毛牵扯着我的脚步。
我没能追上它。我没能追上它。但我隐隐作痛的身体却不再难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