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重的刘阿姨用毕生家长里短积攒的内力给自己争取到一个让家属和林主任和平详谈的机会,至少表面上看起来,她的家人再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说一切都等和林主任谈完了再说。
病房里又一次恢复了安静,刘阿姨那些神态各异心思不同的家人都低着头玩手机,不知道在忙些什么。
而打了一场胜仗的刘阿姨,半靠在床边,焦黑的病容平静无波,无喜无忧。
她只是想要活下去,把握所有的机会,尽自己最大的努力。
哪怕她最亲的人都觉得救活她的代价太大,不值得让活着的人倾尽所有。
她并没有让他们倾尽所有,她只是拿回了自己应得的那一份,作为一个家庭的女主人,作为孩子的妈妈,作为男人的妻子应该拿的那一份。
她很想念她已经过世多年的母亲,她嫁人以后每次囊中羞涩就会去母亲家里坐一会,什么都不说,走的时候母亲总会往她的口袋里塞一点钱。
现在,再也没有那么爱她的人了。
住院部十八楼那天第二件事,发生在临近傍晚,盛夏和护士打了招呼去食堂吃了晚饭,回来时经过医生办公室,发现里面站满了人。
医生只有林主任和程凉两个,对面是十几个气势汹汹的陌生人,拉着白底黑字的横幅,头上系着白带子。
门口还站着记者。
医闹。
盛夏看到楼下的值班民警和医院保安都已经在里面了,只是不管怎么劝阻推拉,里面为首的那两个四五十岁的男人就是赖地不起,叫嚷着黑心医生杀人了。
“林主任前天下午的那场惠普尔手术1,患者术后出血。”知情的护士在身后小声议论,“林主任跟家属说需要立刻手术,结果家属不肯,说医院讹钱,自己做手术出错了出血要再次手术还要再收一次钱,死活不肯签字手术。”
“结果在icu拖了两天,人就没了。”护士压低声音,“明明都已经找到出血点了,手术后就能救回来的,不但不签字还拉着不让主任做手术,活生生把人给拖死了。”
“结果现在还来闹,找了记者,在大门口拉横幅,让医院赔钱。”
“那现在怎么办?”新来的实习护士第一次遇到这种事,联想到社会新闻,有些慌乱,“是不是要报警?我们下面值班的民警就两个人。”
“应该没事,两个儿子都控制住了。”护士长是见惯了的,很冷静,“别都在这里杵着,该干嘛干嘛去。”
场面看起来确实控制住了,两个在地上撒泼打滚的人已经被民警压在地上无法动弹,跟过来一起闹事的其他人也没有多余动作,盛夏看到林主任和程凉站在一起,程凉脸上的表情淡淡,生冷疏离。
变故是一瞬间发生的。
一起闹事的人群里突然冲出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一脚踹翻站在医生面前的保安,伸手就拽住了林主任的头发。
可怜林主任五十多岁了,被他这一拽差点整个人往地上摔,幸亏站在旁边的程凉动作极快,一把拉住了林主任,另外一只手伸过去想掰开那个年轻人的手。
“你别过来!”年轻人空着的那只手不知道什么时候掏出一把裁纸刀,直接朝程凉挥了过去。
程凉一手还拉着林主任,半个身体毫无防备地对着那个年轻人,就算他运动神经发达动作很快,也只来得及闪身避开那把裁纸刀,林主任却是拽不回来了。
“你们都别过来!”年轻人一举得逞之后变得异常亢奋,一边勒着林主任的脖子往后退,一边拿着裁纸刀对着想要冲上前的保安胡乱挥舞,“过来我就捅死他!”
一分钟前只是围观看戏的人群里有人尖叫,见多识广的护士长白着脸让大家后退,一片嘈杂里,只有程凉没什么表情地在问那个年轻人:“你想要干什么?”
年轻人拿着刀喘着粗气。
“你们本来只是普通的闹事,等场面稳定下来就可以坐下来和我们医务科的同事谈诉求了。”程凉一边的白大褂为了躲避刚才的裁纸刀被划了一道很长的口子,飘飘荡荡的露出了里面灰青色的衬衫,“但是你现在这样一闹,就不是普通闹事了。”
年轻人瞪着眼睛看他,仍然不说话。
“林主任年纪大了血压高,你这样拽着他万一有个三长两短,你下半辈子也就毁了。”程凉的声音不大,语气也并不凶狠,但就是让人听得后背都凉飕飕的,“有诉求就说诉求,不要把事情越闹越大。”
“小森,把人放了。”被压在地上的中年男人居然也开始劝,“我们就是来谈赔偿的,你这样是干什么?”
对程凉的话无动于衷的年轻人却对中年男人这两句话反应很大:“赔偿?!爷爷一条命都没了他们拿什么赔偿?!”
“我要让这草菅人命的医生在爷爷灵堂前跪着披麻戴孝!”年轻人发狠地使劲勒住林主任的脖子。
林主任的脸迅速涨红,怕挣扎会更加刺激他,只能一动不动地任他拽来拽去,只是一双手很不自然地悬空用力,生怕推搡间伤到了手。
那是得救人的外科医生的手。
“你爷爷手术的时候你不在现场吧?”程凉再一次开口。
这个话题终于吸引了年轻人,他恶狠狠地说:“要不是我在外地,我根本不会让你们这帮庸医碰我爷爷!”
程凉状似无意地往旁边挪了一步,那年轻人的目光下意识地跟着程凉动。
“你爷爷的手术术后出血是可能发生的问题之一,其实很好解决。”程凉一边说一边继续挪动,破掉的白大褂晃晃悠悠。
那年轻人为了更清楚地听到程凉说什么,拽着林主任也跟着走了一步。
他身后不远的地方,就是压着中年男人一直在伺机而动的民警。
“只要找到出血点。”程凉继续慢吞吞地一边说一边挪步,“重新做个小手术就可以解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