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春站在原地等杨昊下了车后，才上前见礼，杨昊故作惊讶道：“汪公公，好久不见，哪阵风把您给吹来了？”汪春眯缝着小眼笑道：“咱家是回乡祭祖，顺道来给父母官请个安。”杨昊暗惊：汪春的祖籍竟在丰州么？事情来的突然来不及去查证，只能顺着他的意思往下说：“杨某惭愧，竟不知公公祖茔在丰州，失于维护，惭愧，惭愧。”</p>
“将军不必自责，汪家的祖坟早已湮没在黄沙枯草中，咱家是费尽心力也没有找到，只好凭着幼时的记忆伏地遥祭了。瞧我这个汪家的不孝子孙哟。”</p>
汪春跺脚抹泪，哀伤之情溢于言表。</p>
杨昊安慰道：“公公不必伤怀，待我让当地驻军去寻，一定能找得到。”</p>
汪春含泪拜道：“能得如此，您就是我的恩人，受我三拜。”</p>
不顾杨昊拦阻硬是拜了三拜。</p>
此刻吕芮也下了车，悄悄地向穆兰青打听：“这个人是谁？”</p>
穆兰青告诉她汪春是颍王府里的太监总管，吕芮目露惊讶之色，脱口而出道：“原来这就是太监呀，也没有三头六臂嘛。”</p>
一阵风把这话吹到了汪春耳朵里，汪春转身笑道：“让夫人见笑啦，咱们做太监的就是普普通通的奴才，哪里有三头六臂呢。”吕芮大是尴尬，杨昊也有些哭笑不得。汪春却大大方方的毫不介意。吕芮见他说话随和，就添了一份好感，回头责备穆兰青道：“贵客来此，为何不引入奉茶？”</p>
穆兰青正要解释，汪春抢先说道：“不干穆书办的事，是咱家自己要在这等的。为的就是早一刻见杨将军啊。”</p>
引入防御使署，汪春四处打望了一番说道：“天下的州府咱家也走过一些，将军的公署即便不算是最寒酸，也是处在下游了。”</p>
杨昊道：“丰州乃是边地，迭经战乱，民生困顿。也只好因陋就简了。”</p>
汪春嗤地一笑，眯起眼道：“半个月前咱家出长安回永丰，一路行来，是越走越荒凉。想鄜坊两州，偌大的名声在外，可您猜人口有多少，一个一千八百户，一家一千九百户，忆昔开元全盛日，两州哪个不是过万的大阜名城？都是让阉党和朋党给闹的。”汪春说这话时，眼睛就打量着杨昊，观察他的反应。杨昊知道自己不表态怕是不行了，于是就嘘然一叹道：“公公所言极是，不过今世困窘的罪魁祸首是安史之乱啊。”</p>
汪春眨了眨眼，笑着点头说：“那是，那是，祸在中枢嘛。中枢不烂，焉有边患。”杨昊没想到他会说出这么大胆的话来，一时脸色微变，正在揣测他说这话何意，汪春却已经岔开了话说去：一路行来皆凋敝，唯有到了丰州后才现了些生气，民生虽比不得江南、淮南富裕可也没您说的那么困顿啊。为父母官者懂得体恤百姓艰难，克制己欲，这本是好事嘛，父母官却要闪烁其辞，足可见国朝官风吏治之腐朽不堪，竟让官员以守得清廉为不入流，敢做而不敢言。”</p>
杨昊心里微微一惊，汪春这句话既说的十分有见地，胆量气魄更是大。大唐吏治腐败已是不争的事实，为官一任，刮地三尺，吸吮民脂民膏如喝粥饮茶。此外，在任期间动用公帑兴建楼台馆舍蔚然成风，各地官署莫不是高楼广厦，美堂华屋。</p>
丰安虽是边地小城，人口不足万人，原先也设州设县，刺史府和县衙各有数百间房屋，占据着城中风水最好的地段。只是因为缺钱养军，才被杨昊给拆开卖了。这座防御使署说他粗陋，或比其他州县有所不及，在丰安一地除了北郊的祥福寺，也是数一数二的瑰丽建筑了。</p>
杨昊想起他的结拜兄弟石雄，出任麟州刺史后，在军粮还靠杨昊与王奔接济的情况下，也不惜举债重建刺史府。</p>
落座看茶后，汪春问：“传闻张公遗孤莺莺小姐正在府上，可否请来一叙。”</p>
汪春忽然提到张莺莺让杨昊略感有些吃惊，于是问道：“公公认识莺莺么？”汪春颔首笑道：“何止是认识，她还是我的干女儿呢。”</p>
“干女儿？”杨昊和吕芮几乎同时叫了出来。</p>
吕芮疑惑地问道：“可是从没听她提起过呀。”</p>
汪春红着脸道：“是我这个干爹没本事，虽然认了她这个干女儿，却不能时刻照管她。张公都过世大半年了，咱家才得机会出来看她，这样的干爹，有还不如没有呢。”</p>
汪春的理由虽然牵强，却也能自圆其说，毕竟宫里的太监不比在朝的官员，除极少数大富大贵之辈，多数都被圈在规矩森严的宫禁内，哪有能力照管同僚遗孤。</p>
“穆兰青，你快去把莺莺叫来。”吕芮发了话，穆兰青不敢不动，他挪着碎步慢慢往外走，眼角的余光却在打量着杨昊，或许他还会有进一步的指示。杨昊却目无表情，没有丝毫其他的表示。吕芮饶有兴致地问汪春：“你们做公公的认干女儿干嘛？不是说进了宫后生老病死都有人管嘛。”</p>
汪春哀声一叹道：“咱们虽是断了根的人，可有些东西却断不干净，谁不盼望着有儿女膝下承欢，嘘寒问暖，死后有人披麻戴孝在坟上嚎上几句呢。自己没本事生，只好认个干的，有聊胜无吧。莺莺小姐认了咱家做干爹，可她有自己的父母，咱们这个父女情分也就是挂名的，隔三差五的能见上一面也就心满意足了。这几年奴婢侍候世子，算是积攒了点小功劳。颍王殿下开恩，允许奴婢设院独居，恰逢张公又遇了不幸，于是王妃发话允准奴婢将莺莺小姐接到家中，让彼此都有个依靠吧。”</p>
绕了这么大个圈子，杨昊总算明白了汪春此行的真实目的，他想借张莺莺这根线拉拢自己靠向颍王，至少也可以借此离间自己与光王。至于他是否真的认过张莺莺为干女儿，张虎臣夫妇已死，只怕已是一本永难查清的糊涂账了。</p>
杨昊承认汪春的计策比唐宁*裸的胁迫要高明一些。但问题在于，张莺莺会跟他走吗？她已经十岁了，有着她自己的想法，她会跟一个自己并不熟悉的人走么？只要她开口说不愿意，汪春就没有任何理由去强逼她。带不走张莺莺，他的这条计策就要落空，他辛辛苦苦地跑到丰安来，不惜编造这么多谎言难道就是为了让光王在长安知道后心里添点堵？</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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