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方不远处,燕池悟满面青紫地抱剑杀过来,看来已挣脱幻警之术,晓得方才被那幻术牵引做了场猴戏给东华看,气得雪白的脑门上青筋直跳。
燕某人一身戾气,瞧见被天罡罩罩住的凤九,更是气冲云汉,握着传说中好几百斤的玄铁剑沉沉向东华劈将过来,牙齿缝里还挤出一声大喝:好你个奶奶的冰块脸,看不起老子是不是,同老子打架还带着家眷
一个天族尊神,一个魔族少君,这一回合招式变化更快,直激得天地变色,一时春雨霏霏一时夏雷阵阵一时冬雪飘飘,四季便在两人过招之间交替而过,爆出的剑花也似团团烟花炸开在符禹山的半山头。
凤九贴在天罡罩的罩壁上欣赏这番精彩打斗,着实很长见识,且自喟叹着,忽见眼前腾起一片雾障,茫茫的雾障里头,方才还落于下乘的燕池悟不知何时忽转颓势,闪着光的长剑寻了个刁钻角度,竟有点要刺中东华胸口的意思。
凤九瞪大眼睛,瞧着玄铁剑白的进红的出,懵了一懵,真的刺中了怪的是慢两步后却是燕池悟的痛哼响起。雾障似条长虫扭动,忽地抖擞散开,朗朗乾坤之下燕池悟周身裹了一团光被东华一掌挑开,控制不住身形地朝她那一方猛撞过来。凤九本能一躲,忽然感到背后一脉强大磁力将她紧紧吸住,来不及使个定身术,已被卷进打着旋儿的狂风里。她听见东华喊了她一声,略沉的嗓音与他素日的四平八稳略有不同,响在掀得愈加猖獗的狂风里头,喊的是:小白。
凤九蹲在猎猎风中,愣了一愣,原来东华是这样叫她,她觉得他叫她这个名儿叫得有几分特别。她小的时候,其实一直很羡慕她姑姑的名字,白浅,两个字干干脆脆,万不得已她这一辈起名却必得是三个字的。但即便三个字,她也希望是很上口的三个字,如她小叔的好朋友苏陌叶的名字,咬在唇间都是倍感风流。再瞧瞧她,白凤九,单喊凤九二字还能算是俗趣中有雅趣,雅趣中有俗趣,像个世家子,但添上他们阖家的姓,太上老君处倒是有一味仙丸同她颇有亲近,称做乌鸡白凤丸。她时时想到自个儿的名字都要扼腕长叹,也没有人敢当着她的面称她的全名,搞得四海八荒许多人都以为她其实是姓凤名九。可他却叫她小白,她觉得,自己倒是挺喜欢他这个叫法。
东华没能追上来,受伤的燕池悟却被狂风吹得与凤九卷做一团。看定竟是她,攀着她的肩凑在她耳旁怒吼:方才老子的一个计策,你怎的没有上当难道老子使的幻术竟然没有在你的身上中用你难道没有产生冰块脸被老子砍得吐血的幻觉么一吼,又一惆怅:老子的幻术已经不济到这步田地了老子还有什么颜面活在世上老子愧对魔君这个称号,不如借着这个风,把老子吹到幽冥司寻个畜生道投胎做王八,也不在世上丢人现眼,老子是个烈性人啊
凤九心中一颤,见他攀自己攀得又紧,而自己并不想同他一道去幽冥司投胎做王八兄妹,捂着耳朵扯开嗓子急回:中用了的,我瞧着他吐血了。
燕池悟一震,怒火冲天地道:你这小娘,既瞧见自家相好吐血了,就当冲出天罡罩扑过去替他挡灾,你扑进来他势必手慌脚乱,老子正好当真砍他个措手不及,老子看的出出戏本,都是这个演法,四海征战包你胜三十六计之美人计也是这么写的,你说,你为甚不能及时地扑过去,累老子反挨他一掌
凤九被姓燕的吼得眼花,耳旁似劈下来一串炸雷,头晕脑胀地回他:没能及时扑过去是我不对,可你,两人被风吹得一个趔趄:可你也有不对,怎么能随便信戏本上写的东西呢,还有,又是一个趔趄:那个四海征战包你胜三十六计之美人计是天上的司命星君写的,他从小到大同人打架从没打胜过,奉告你一句,也信不得
话刚落地,两人齐齐坠入一处深崖中。
落入崖中许久,凤九才觉出落崖前答燕池悟的那些话,答得不大对头。
论理,她该是同东华一条战沟里头的。彼时她没扑过去替东华挡灾,因她觉得,凭一届区区燕池悟,以及一届区区燕池悟的一把区区玄铁剑,砍在自己身上说不定就将自己灭了,但砍在东华的身上,顶多是令他添个皮肉伤,没甚大碍。二人修为不同,法身挨刀枪的能力亦不相同,这一桩事她出于这个考量袖手了,但她内心里,其实对东华很关怀的。他虽耍弄了她,好歹很义气地将天罡罩让了她,保她的平安,她也就不计较了,实在没有携私报复之意。但她的这些周密心思,东华他如何晓得,定是嫌她不够义气了。兼后头被燕池悟一通乱吼,吼得她神思不属,竟还同姓燕的道了个歉,还诚心地交流了一些兵书的感想。凤九觉得,东华他定是有所误会了。怪不得前一刻还有些亟亟地唤她小白,后一刻她坠崖时连个人影都没瞧着。设身处地一想,若自己是东华,这么几层连着一思量,岂止随她坠崖不相营救那么简单,定要坠崖前还在她身上补两刀出气。一番回想,一番感慨,就生出一番惆怅:有自己这么个队友,东华他,一定觉得倒了八辈子的血霉罢。他,大约是真生气了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