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没有陛下的诏书,他们是不可能轻易回到京都的。李敏德微笑了一下。
李未央倒是很赞同,道:没错,除非皇帝下诏,否则蒋家的人谁也别想轻易回来,一旦真的回来了,就是欺君之罪。蒋家出了一位国公爷,那固然是最稳固的靠山,皇帝也器重他,一般不会动摇国之柱石,但物极必反水满则溢,如今蒋家是烈火烹油鲜花着锦,焉知这富贵就是万古长青的李未央心中盘算着。
李敏德点点头,道:但是他们也不是好招惹的,三姐,你想好了对策吗
李未央站起身,望向窗外碧绿的芭蕉叶,轻声道:既然捅了马蜂窝,自然是要做好准备的。
赵楠这时候突然呲牙,赵月轻声埋怨道:你真是不小心。
赵楠嘿嘿地笑了笑。
李未央回过头,看着这一对兄妹,露出微笑道:赵楠,你若是和那人单打独斗,能有几分把握
赵楠沉思片刻,随后道:三分。
李未央不由点头:蒋家的男人啊,还真是出类拔萃
李敏德冷哼一声,道:可惜女人就都不怎么样了,譬如心胸狭窄的大夫人和愚蠢自私的魏国夫人,她们的下场可都不怎么好。
李未央失笑:蒋家历代都是这样的,不管是儿子还是娶进门的儿媳妇都很了得,可是女儿却都过分溺爱没有教好。蒋家对女儿总是百般温柔呵护地养大,长大之后嫁给门当户对的人家,走的是寻常名门闺秀的路子。然而他们对儿子的教导十分严苛,年纪小小就丢到军中去历练,这之后就带着上战场,身上都是实打实的军功,正是因为他们的努力和奋斗,才有了蒋家女儿了不起的光环和荣耀。所以人人都宁做蒋家女。
就在这时候,白芷匆匆进来禀报:小姐,蒋家老夫人来了。
哦李未央和李敏德对视一眼,魏国夫人意外身亡,蒋国公夫人几次三番派人来请大夫人去,可是现在大夫人病的浑浑噩噩,根本没办法成行,这样一来,自然会引起蒋家老夫人的怀疑。
这个老太太,可比一般人厉害多了,李未央心道,随后她轻声道:老夫人可知道
老夫人已经亲自去迎接了,吩咐府里其他小姐姨娘们都要去正厅候着。
李未央点点头,道:既然是外祖母来了,这是自然的。
她这一声外祖母叫的咬牙切齿,引起了李敏德的注意。
转眼之间,蒋国公夫人林氏到了。她满头银发,容貌和大夫人十分酷似,只是额头更高,眼睛更大,依稀可以看出年轻时候的美貌。她轻轻端起茶杯的时候,袖子上暗花的翟纹,闪着一尾一尾的光泽。旁边还站着一个二十五六的美妇,一头乌油油的头发高高挽着,攒珠累丝金凤口里衔的一粒硕大的珍珠,孔雀蓝织锦繁绣上衣,雪色贡缎丝绸罗裙,眉梢挑起慵懒,眼角携带风情,看起来就是个凌厉非常的美人儿。李未央一眼便认出,这个女子就是韩大学士的嫡长女韩氏,也是蒋家长孙的妻子。
当年,韩氏可是为李长乐做上皇后之位立下了汗马功劳,至今李未央还记得韩氏和她说的第一句话:妹妹,你虽然不是姑母亲生,可我与你一见如故,从今往后你只把我当成嫂子,咱们两家总是唇齿相依的。当时她还觉得,这话中至少有三分真心,后来才知道,不过是自己太渴望亲情,连别人微末的示好都看的那么重。
最后落到那个地步,实在是咎由自取。
窗边的李未央微微一笑,走了进去。
国公夫人林氏远远瞧见李未央,见到她一身素淡的衣裙,身影袅袅,脚步轻快,眼角笑意很浓郁,俯仰之间,虽不是闭月羞花之貌,却笑容温和,眉梢幽静,十分的素淡清雅,似傲然孑立枝头的白玉兰。
林氏一眼便看出李未央的厉害之处,这样的女子,没有李长乐那般动彻心扉的美丽,却懂得将锋芒与娇媚藏匿,看似清纯的素色,却生生逼退了万紫千红,将一屋子的莺莺燕燕都不动声色地压了下去。
李未央迎着林氏打量的目光,嫣然一笑,款款道:未央见过外祖母,大表嫂。
林氏沉默地看着她,韩氏向来伶俐,主动上前搀起李未央,细细由上自下打量了片刻,不免道:三表妹生得好,素净又温柔,大方得体的很。她之前听说,李未央是个在乡下长大的少女,不免就在心中勾勒出了一副见不得世面的形象,后来又闻得李未央颇得皇帝赏识,她便隐约觉得大概是个外表粗俗言行似男子一般飒爽的女子,谁知李未央竟然不卑不亢,一抬腕一凝眸皆是难以言喻的风韵。
按照道理来说,普通士族豪门之中有几个没出嫁的庶女,其实对府里的局面影响并不大,于家族也好,对自己也罢,再讨人喜欢也没有太大的用处,没个嫡女的名分,是当不了多少事的,将来出嫁,选择不过是三种,最差是低嫁给士子做正妻,略好则是和地位相当的豪门贵族庶子结为夫妻,最好的是嫁给豪门贵族的嫡子做继室。当然,这是一般贵族家庭的庶女,碰到李家这样的声势,庶出的女儿们则有更好的选择,至少,还可以用来笼络皇子,当初林氏也是这样劝说大夫人的,让她不要忽略了家中庶出女儿的管教,将来可以送入皇家用来铺路。大夫人正是因为听了这话,才会悉心教养四小姐和五小姐,也正是为了铺路,才会将传说中懦弱平庸的三小姐接回来,林氏却没想到,这个在平城养大的女孩儿,竟然是个煞星。
林氏冷淡地看了李未央一眼,只是略点头,并没有开口。
这时候,老夫人笑道:亲家夫人好久没有来坐坐了。
林氏叹了一口气:家中有丧事,自然是不好上门的。
老夫人神情很有些哀戚,眼睛里却是淡淡的:唉,魏国夫人的事情,我也是知道的,只是最近身子不好,没有办法亲自上门去劝慰您。
林氏的眼睛里划过一丝冷冷的光芒,唇畔却带着笑:那个孩子不懂事,闯了天大的祸事,这一次还是多亏了女婿才没有牵连到蒋家,真是多谢您的关心,我这把老骨头倒也还撑得住。
李未央听着,默然不语。的确,若非李萧然的求情,陛下的确有追究蒋家的意思。但在她看来,不过是做戏而已,蒋家手握兵权,皇帝会真的和他明面儿上过不去吗其实魏国夫人一死,事情在大面儿上就了了。当然,私底下掀起的波澜,就不知道有多深了。
一旁的韩氏静静地站着,却用一双凤目去瞧李未央,透过窗户淡淡的金色阳光,李未央的脸上挑起轻柔的笑意,温柔可亲,底下藏的,却是一种令人心惊的淡漠,她仿佛在认真听着那边的对话,又仿佛早已游离于这谈话之外了。
韩氏不悦地发现,自己压根看不透一个十几岁的小女孩。这在从前可是没有过的事儿
就在这时,林氏环视一圈,仿佛刚刚发现似的,道:怎么不见柔儿她亲昵地称呼大夫人为柔儿,李未央淡淡一笑,明明早就看见大夫人没来迎接了,却现在才提起,倒真是一只沉得住气的老狐狸。
亲家夫人,儿媳妇她身体不适,前些日子魏国夫人不幸,她强自挣扎着要起来去看望,可惜还没上马车就倒下了,这才派了人送信去国公府若是您执意要看,我便吩咐人让她过来老夫人心里很不乐意让这对母女见面,可是连蒋国公夫人都抛下颜面来了,不让他们见面,似乎说不过去。
不必了林氏淡淡道,阻止了丫头要去请大夫人的动作,等我喝完茶,自己去看她吧说完,她只端起面前的白釉蓝花茶盏,不疾不徐地轻轻啜了口茶。盏盖磕在杯壁上,连那声音也是沉沉的,身后众人鸦雀无声。
二夫人原本一直陪坐在旁边,她原本正是自得意满的时候,接管了家务,又看着大夫人倒霉,只是看到蒋国公夫人,二夫人却不知为什么,心里像擂鼓般七上八下,有点说不出的紧张感。
这国公夫人,可比大夫人看起来难对付多了
国公夫人这碗茶喝了很久,所有人都坐立不安地看着她。尤其是四姨娘,几乎是恐惧地捏紧了手帕子,仿佛马上就要晕倒,谁都能看出她心中的恐惧,因为她最近对大夫人,那可是十分的不敬,她现在看到国公夫人,才意识到自己的所作所为可能会带来极为可怕的后果,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一步,李常笑赶紧扶了她一把,然后不着痕迹地退开。
老夫人冷冷望了四姨娘一眼,神情中有一丝不悦。
一片寂静中,只有李未央是从容不迫的,仿佛根本没看到国公夫人一样,继续站在那里想自己的心事,根本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最后,还是林氏打破了沉默:好了,去福瑞院。
于是,一行人浩浩荡荡,就到了福瑞院。
大夫人已经被崔妈妈扶着梳洗了一番,只是精神看起来非常差,她穿戴整齐在院子里等着国公夫人,一看到她来,脸上倒是露出喜悦的神情,开口就道:母亲,你怎么来了
国公夫人见到她昏乱的眼神,憔悴的容颜,和那形销骨立的身躯,不由大为震动。相比骄纵的小女儿,她向来更看重这个脾气和相貌都酷似自己的长女,魏国夫人的死已经给她造成了很大的打击,如今看长女也憔悴成了这个样子,林氏几乎控制不住就要发怒。韩氏连忙捏了捏她的手臂,林氏想到现在还不能和李家翻脸,便强压下一口气,道:你究竟是什么病,为什么连你妹妹出事儿了都不肯去
大夫人始终昏沉沉的,闻言茫然地看着林氏。
林氏越发气了,扭头盯着老夫人: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她的眼神,仿佛钢刀一样落在老夫人的面上,让她的皮肤隐隐生疼。
老夫人一时有点哑然。
她总不能说儿媳妇是被她关的时间太长,有点头脑不清楚了。
李未央上前一步,道:回禀外祖母,母亲这是心病。她一语双关,随后看了一眼周围。
林氏很厌恶这个庶出的丫头,闻言却也不免四周望了一圈,不由吃惊地瞪大了眼睛。原来,院子里的一花一草一门一窗一桌一椅,甚至是假山上房梁上,全都挂满了黄色的符咒。
这种奇特的场景,顿时把林氏看得愣住了。
韩氏吃惊道:这都是
她飞快的看了大夫人一眼,眼中盛满询问,大夫人却是如同木偶一般,不说话。崔妈妈松了一口气,大夫人如今每日被关着,虽然一日三餐照常吃饭服药,可是三小姐却暗中吩咐过,不允许任何一个人和她说话,日子久了,大夫人自己也像是忘记了说话,整日里痴痴呆呆的,神经仿佛也渐渐失去常态,如今连治心病的药也不肯吃,天天夜里叫着捉鬼,有时候还会从床上滚下来,现在就是吊着一口气,活死人而已。
林氏面色就整个阴暗下去,她按捺住惊愕,究竟怎么回事到底发生了什么把你整个人都变成了这个样子
大夫人的手臂被她捏地发痛,瑟缩地望了周围一眼。
老夫人就有点紧张,生怕大夫人说出什么不好听的来。
李未央却微笑着,勾起了唇畔。
大夫人的脸上充满恐惧,眼睛里都是血丝:母亲这院子里有东西四面看着,害怕到了极点,根本与往日里那个威风八面端庄自持的大夫人判若两人。
她的精神,已经完全被鬼神和幽禁打垮了,而设计这一切的人,此刻正面带微笑看着。
什么东西林氏极为恼怒地问。
鬼大夫人神神秘秘地说,喉咙里仿佛塞了一团棉花,眼睛里带着说不出的诡谲,不过我在这里里外外都贴满了符咒,那东西一定会害怕的,她不敢来的哼,我知道她是谁,我不怕她她活着都斗不过我,死了也还是斗不过一边说着,大夫人一边紧张地咬住了嘴唇,四下望着,仿佛在寻找什么东西,想要将她捉出来碎尸万段
林氏万万想不到,长女竟然变成这个鬼样子。
鬼她下意识地就觉得这事情和李未央有关,不由目光如炬地盯着她,这院子里哪里来的鬼
李未央面带平和地微笑道:三婶去世后,母亲可能是过于想念,所以总是说看到了她,就在这个院子里,我们都劝说过她,可她却一口咬定如此,请了和尚道士风水师傅来看,最后到了晚上连觉都不睡,闹得没完没了,最近这两天更严重,非说还在院子里瞧见了五姨娘外祖母今日正好劝说一二。
哼,这青天白日朗朗乾坤,哪里来的鬼怪林氏瞪视着李未央,心里顿时明白了,你倒是口齿伶俐的很
李未央笑了笑,道:谢外祖母夸奖。
林氏冷笑一声,对着大夫人道:不必怕,有我在这儿,什么牛鬼神蛇都不能近身,那些个不入流的东西就更不必怕了
李未央眨了眨眼睛,这是在说自己了,这位国公夫人还真不是什么善茬。
老夫人听着,心里特别不舒服,什么叫那些个不入流的东西
林氏冰一样的眼凝望着老夫人,道:亲家夫人,既然她病得这么厉害,为何不早告诉我。
老夫人的眉头为难地蹙了起来:您知道,大媳妇一贯是个好强的性子,再者您身子骨虽然硬朗,毕竟年岁也大了,实在是禁不起。
一阵风吹过,林氏鬓上一枝极为古朴的金花簪子上,垂下的流苏打着鬓角,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头上银白的发被足金一映,格外醒目。半晌,她目中冰似在慢慢开裂,道:我要把她带回去养病。
出嫁的女儿,哪怕是回家一日,也要经过夫家的同意,更别提是接回家去养病,除非是大夫人被休弃了。所以林氏的要求,着实是有几分不合时宜,而且她说话的语气,并不是商量的语气。
老夫人虽然心底的不悦更深,脸上却没有露出分毫。她笑着望向林氏:这个怕不妥吧。这个偌大的家,总归需要有人打理。
韩氏一笑,声若银铃,悦耳撩人:大姑母都已经病了,家务事自然是要交给别人的,老夫人若是舍不得大姑母,来我家看望,我们也是欢迎的。
竟然一副全然不把李家放在眼里的样子,李未央笑了笑,道:此事应当与父亲商议,他人并不在家
韩氏微笑道:不妨事的,到时候蒋家自然会去知会一声。
只是知会,而不是请求李萧然的同意,李未央垂下眼睛,仿佛没有听懂其中的意思。
二夫人倒抽一口凉气,这蒋家的人,还真是霸道当初自己回娘家去祝寿,都是要征求老夫人的同意,她们倒好,竟然二话不说就要把人带走。
老夫人心里不痛快,既然儿媳妇生病了,就该在李家好好养病,若是这样叫蒋国公府带走了,别人看在眼里,还不定生出怎样的祸端。所以她想也不想就准备开口拒绝:儿媳在这里,咱们也是照应的很周全的,不知亲家夫人有什么不满的
然而李未央却笑道:老夫人,其实外祖母也是怜惜母亲,您看她如今的样子,也确实不适合留在这个院子里,免得整日里胡思乱想,病情加重,到时候反倒不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