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春分没打算再婚,因为她的工资能养活俩闺女。
可亲戚邻居见天给她介绍对象,二婶还惦记她的钱,杜春分快烦死了,每天都想杀人。为了摆脱她们,只能一不做二不休,找个人嫁了。
她工作吃香,身材纤瘦,看不出生过孩子,模样俊俏,整天呆在屋里,皮肤捂得白,一点不像农村人。城里要给她说亲的也有不少。说句门槛快被踏平了也不过分。只是几乎没像样的。要么游手好闲,要么是克妻的鳏夫,要么工资不高,要她养活。要么样样都好,有一堆糟心的亲戚。
杜春分挑挑拣拣,选中单位会计大姐给她介绍的对象——现役军人邵耀宗。
邵耀宗工资高,不用她养。她可以随军,离二婶一家远远的。最重要一点他有孩子。邵耀宗敢当后爹,她就是后娘。邵耀宗敢打她闺女,她就揍他闺女。邵耀宗偏心,她就敢让他闺女吃了上顿儿没下顿儿。
村长生活阅历丰富,杜春分考虑到的村长眼皮一动就想到了。
“这个人合适。你婶那边咋说?那个可是她亲外甥。”
杜春分打算好了,“我走之前会给她写封信。我走后领导肯定让你家老二掌勺。工资就算没我高,也有三十块钱。”
村长眼中猛一亮,“我这就给你开证明。”
“派出所那边我自己去行吗?”杜春分问。
村长摇了摇头:“估计不行。”
“那十一点在派出所门口碰头。”
杜春分对闺女说,她去请假。其实昨天就请好了。
孩子小,不懂结婚离婚这些事。她们能从长辈们的言谈举止中察觉出杜春分要嫁的人不是个好人。所以听说杜春分请假相亲,俩孩子才那么害怕。
孩子的哭声仿佛萦绕在耳边,杜春分在村长家磨叽不下去,拿到证明直奔会计大姐家。
会计大姐叫张连芳,民国生人,毕业于滨海女校。丈夫参加过革命,在市公安局上班。
早年战乱,两口子受过严重的伤,导致他们至今无儿无女。
杜春分打小跟师傅学徒,她十二岁那年张连芳到国营饭店当会计,张连芳可怜她没爹没娘,时常接济照顾杜春分。经常听张连芳念叨,妇女能顶半边天。所以杜春分生在旧社会,长在农村,思想一点不迂腐,认为女人有能力,不嫁人一样能活出个样来。
杜春分来的早,两口子在吃饭。
春寒料峭,从村里到滨海这一段路足以让杜春分的脸冻得泛青。
张连芳给她盛碗粥,喝了暖暖身子。
杜春分没少来张连芳家蹭饭,也不跟她客气。
会计大姐张连芳见她不拿自个当外人,反而流露出犹豫之色,欲言又止地看了看杜春分,又看看她丈夫李庆德。
李庆德直言道:“春分又不是外人,直说就是。”
“啥事?”杜春分放下碗筷。
张连芳有几分不自然地舔了舔唇角:“我只跟你说,小邵是军官,有俩孩子,相貌堂堂,人品不错。其实还有些事没说,怕你不愿见。”
张大姐对她好,肯定不是要命的大事。
杜春分没有咋咋呼呼地质问,而是看着张连芳,听她说下去。
张连芳吞吞吐吐:“以前我就想把小邵介绍给你。那时候不能随军,你无父无母,小邵的爹娘偏疼他弟弟,你嫁过去,没孩子还好,有了孩子你一个人照看,还不得难为死你。
“后来你说你二婶帮你相看一个,我和老李打听一下,你二婶的娘家侄子要工作有工作,要学历有学历,要相貌有相貌,我和老李没少庆幸,没把你介绍给小邵。谁能想到那个混账他是陈世美!”
“大姐,都过去了。”
杜春分最初叫张连芳姨,张连芳抱怨把她叫老了。杜春分就一直管她叫大姐。
“嫁给他也不是没好处,他家指望我的工资和补贴度日,从不敢跟我说半个不字。孩子小时候没让我带过。我跟他离婚,平白得了两个孩子不亏。”
张连芳和丈夫李庆德相视一眼,看来她真走出来了。
张连芳:“那我就说为什么还给你介绍小邵。一是因为那孩子不错,二是你大哥欠他一条命。他还单着,把你介绍给别人,我和你大哥心里过意不去。”
杜春分面露疑惑。
“你大哥干革命的时候,有一年被特务发现,小邵把你大哥藏他家地窖里才躲过搜捕。滨海解放,我和你大哥调到这边,安顿好就去找小邵,才知道他参军走了。
“小邵是个苦孩子,参军那年才十六。十七岁就上了朝鲜战场。他爹娘不是东西。小邵一走就跟街坊四邻念叨,走了好,要是不走,半大小子还不吃死老子。我跟你大哥商量,小邵要能回来,就接我们家来。
“小邵争气,从战场上下来就被提为领导的警卫员。他爹娘哪能便宜我们。我和你大哥也没安好心,联系上小邵就撺掇他考军校。小邵听话,没几年真考上军校,离他那对爹娘远远的。
“谁能想就晚几天,等我们知道小邵回来探亲,他定亲了。女方是他姑婆家侄女,我们没法插手,亲也没法退。
“好在人算不如天算。他要执行什么任务,六二年走的,一直到去年才有消息。这几年边境又打仗,他姑一家担心小邵以后牺牲了,撇下俩孩子,还把前妻拖年龄大了,所以他一回来就要离婚。”
杜春分:“我咋听说军人遗孀有特殊照顾?”
“有补贴,但不多。他那个前妻不像你有技术。他前妻工资不高,工作还是街道看在他的面上安排的。”
杜春分惊讶:“他前妻也是个陈世美?”
“差不多。小邵当时不知道。他不希望孩子没娘,就让老李给他出出主意,怎么才能不离。我们觉得这是个机会,怂恿小邵离婚。但有个前提,他结婚前孩子由孩子的娘照顾。那边怕小邵赖上他们,只给他一年时间。”
杜春分心头暗喜,面上不露声色:“所以他很着急?”
张连芳叹气:“那边不到仨月就催小邵结婚。我们以为那边嫌孩子烦。前些天一打听才知道那女人早有外心,快结婚了。人家男方就一个要求,孩子还给小邵。”
杜春分心里顿时踏实了:“这些都是小事。他真跟你说的一样,他说啥时候领证就啥时候领证。”
李庆德放心地笑了:“我跟他提过你,小邵来之前已经向领导打了结婚报告。你材料齐全,这次就能领证。”
张连芳道:“我还没说完。春分不知道部队的情况,因为他岳母那边闹,小邵年初回来过一趟。今年只剩几天探亲假。你们要是现在结婚,可能没法办婚礼。”
“我和他都是二婚,婚礼就算了。”杜春分可不敢办婚礼,“大姐刚刚说,孩子一直在他岳母家。他爹娘死了?”
张连芳顿时大骂:“还不如死了!”
“跟他爹娘关系不好?”
张连芳:“那两口子就是喂不熟的狗。小邵这些年的工资,没全部给他们,也有七八成。他们还嫌不够,恨不得把小邵生吞活剥了。他哪哪儿都好,就这点不好。说好听点厚道,说难听点就是愚孝。”
李庆德道:“话不能这么说。不是他厚道,当年也不敢救我。”
张连芳想起那些年被鬼子和特务围追堵截的日子:“这倒也是。他爹娘还有一点不好,重男轻女。”
“那该对邵耀宗好啊?”杜春分问。
张连芳:“他家不缺儿子。”
“那还起名耀宗?”不觉得讽刺吗。
张连芳想起战乱年代:“他爷爷起的。以前老百姓穷,想疼孩子也没法疼,他父母勉强能做到一碗水端平。小邵的工资寄回来,他爹娘不用为温饱发愁,他又不在跟前,他爹娘觉得养老得指望小儿子,就疼他那个弟弟。
“小邵的孩子是女孩,他弟生的儿子,他爹娘拿着小邵的工资,给他弟的孩子买吃的。听说小邵的俩孩子想吃,他爹娘能让大妮和二妮滚一边去。要不是这样,他前妻闹离婚,小邵也不会找你大哥出主意。有爹有娘,怎么也轮不到我们两个外人。”
杜春分有个主意,道:“我知道了。我不想,我亲爹也甭想占我半点便宜。”
张连芳笑了:“我当年想把小邵介绍给你,就是觉得你厉害。像我年轻那会儿。他跟你了,谁也别想欺负他。”
李庆德听不下去:“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小邵嫁给春分。”
“小邵入赘到杜家,就春分二叔二婶那么会算计的德行,都比跟着他爹娘好。”张连芳想说什么,看到门口的人,慌忙咽回去,“春分,来了。小邵,快进来。”
“吃饭呢?”
杜春分勾头看去,一个瘦竹竿飘进来。
瘦竹竿飘到堂屋门口,杜春分看清楚了,不是竹竿,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