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房的软榻上，满头银丝面容慈祥的老太太正靠在靠枕上，弯着眼睛向这边看过来。一个小丫头，正半跪在榻前，用美人捶轻轻为她敲着腿。榻的左手边，立着目光不善，隐隐又流露出幸灾乐祸的顾艳儿。看起来没什么存在感的顾芊儿，低调地站在她的身旁，低眉顺眼，一副乖巧柔顺的模样。</p>
淡淡地扫了一眼内室，灵儿半垂着眼帘，沉静稳重地走到榻前的垫子旁，微微有些生硬地跪在垫子上，毕恭毕敬地给老太太磕了两个头，又在奶娘的搀扶下站起来，双手交叠在腰间，屈膝福了福，用柔和的嗓音道：“灵儿给祖母请安。”</p>
老太太目光慈爱地看着灵儿做完一系列的动作，缓缓招手道：“三丫头，来，到祖母这儿来。”</p>
说着，拍了拍榻的边沿，示意灵儿坐下。顾艳儿得意的神情僵在脸上，她跟二妹每个月都来给祖母请安，从来没有被请到榻上坐下。这个不祥的臭丫头，有什么好，竟然蒙祖母如此厚爱。顾芊儿依然低眉顺眼，嘴角挂着丝丝笑意，仔细看，她的手却紧紧地攥着，指甲深深地陷进了掌心……</p>
灵儿向前走了两步却并未坐到榻边，而是接过榻前小丫头手里的美人捶，轻轻给老太太捶着腿，巧笑嫣然地道：“昨日累祖母为了孙女的事忙了大半日，灵儿心中甚为不安，孙女人小力微无以为报，就让孙女为您捶捶腿，尽尽孝心吧！”</p>
老太太的笑容渐渐堆积，脸上的皱纹绽开了一朵朵秋菊。她抬起手来，轻轻抚了抚灵儿的头发，目光更加柔和。</p>
顾艳儿心中涌上一股邪火，不甘心地轻轻嘟哝一声：“马屁精……”</p>
老太太淡淡地扫了她一眼，笑容不减，柔声问道：“艳儿，刚刚你说三丫头身上的邪气未除净，有什么根据吗？”</p>
顾艳儿狠狠地瞪了垂着头，专心为老太太捶腿的灵儿一眼，理直气壮地告状：“方才孙女和二妹妹在园子里遇到她，她目光呆滞，定定地看向孙女的斜后方，且表情满是惊恐和慌张，跟往日里发病的时候一般无二。孙女才推测，是不是三妹身上的邪气并未根除，依然能看到某些不干净的东西。祖母，孙女以为在情况未明之前，还是不要让她随意走动的好！”</p>
老太太面儿上的笑容淡了下来，她并未马上询问灵儿事情的缘由，而是用严厉的口吻呵斥顾艳儿：“你母亲就是这样教你规矩的吗？在长辈面前指手画脚不说，还妄图左右长辈做决定。尤氏可真是教出个好女儿！”</p>
顾艳儿一听，脸色一变，马上跪下来告罪：“祖母息怒，孙女一时气愤，乱了方寸，才会说出逾矩之言，请祖母责罚。”</p>
“一时气愤？你有什么好气愤的？三丫头是你的妹妹，苦了这么多年，你不说爱她护她帮她助她。她刚刚可以踏出院子，却又想把她关回去，你就这么讨厌她？”老太太声音越来越严厉，眉头也渐渐皱了起来。</p>
顾艳儿慌乱地摇头，为自己辩解道：“孙女也是为了府中着想，若是被外人知道顾府中有个不祥之人，恐污了顾府的声名……”</p>
“住嘴！天命师曾预言，三丫头十岁之后魂魄归来后，是有大福气的，哪里有声名不祥之说。只怕污了顾府声名的不是三丫头，而是一些别有用心的人吧！再说了，昨日萨满大师为灵儿做法祈福的时候曾说，灵儿跟仙师有缘，跟她定下契约，留下一缕仙气庇身，怎么会‘邪气未净’？艳儿，以前你跟你那个母亲做的小动作，我都不予计较了。不过，你记住，灵儿是你的一父同胞，你要像对宇儿一般的待她，知道吗？”老太太怜爱地看了眼，为自己按摩腿部的灵儿，口中却告诫着跪在榻前的顾艳儿。</p>
顾艳儿心中把灵儿恨了个半死，往日里虽然祖母对待她不如大哥一般宠爱，可也从未对她说过一句重话，今天却遭到连番训斥，全都是因为顾灵儿那个祸害。又想到前日母亲在槐园受了惊吓，卧床不起，当即把顾灵儿恨了个透顶。不过，她面儿上还是做出恭顺的模样，轻声道：“是！祖母教训的是。孙女记住了。”</p>
这时候，灵儿却轻轻开口了：“祖母，这件事是灵儿不好，怨不得姐姐。方才在园子中遇到两位姐姐，两位姐姐对灵儿很是‘关心’，聊了几句。正在这时候，飞来了一只小蜜蜂，可能艳儿姐姐的装扮太过艳丽，那只蜜蜂误以为姐姐是一朵鲜花，总是在姐姐左右盘旋不去。也怪灵儿胆子小，总是大惊小怪。灵儿是知道那蜜蜂的厉害的，生怕惊扰了她。或许灵儿的表情太过惊恐，吓到了姐姐们。灵儿在这里给姐姐们赔不是了！”说着，起身向顾艳儿顾芊儿福了一福。</p>
老太太的目光转向灵儿的目光更见温和，她拉着灵儿的小手，道：“不怪你，春天本来就是蜜蜂比较多的季节，在园子里遇上一两只也是常事。哦……对了，你那园子中花草比较多，要注意防范那些毒蜂。”</p>
灵儿盈盈笑道：“是，多谢祖母提醒，灵儿记下了！”</p>
“艳儿也起来吧，以后弄清情况再说话，谨言慎行……”老太太对于这个跟她母亲一样张扬的孙女，一向不太待见。一个贵妾生的女儿，还真当自己是嫡小姐了！嗯……柳氏最近的身子骨好像好多了，这掌家的事，还是早早交予她吧！贵妾也是妾，做起事来总是带了点小家子气。</p>
“三个丫头倒是孝顺，这么早来给祖母请安啊！”顾老爷携着柳氏以及几位妾侍掀开帘子走了进来。后面跟着一位面色苍白，眉目俊秀，身材颀长的美少年。</p>
“孙儿给祖母请安！”原来那美少年便是顾府的嫡长子——顾少奇。</p>
这灵儿本尊的记忆里，这个大哥只是个朦胧的影子，只记得他是个很温柔，体弱多病的少年。没想到，居然这么的俊美清逸，仿佛画里的金童一般。话说，这顾府的几个娃儿，相貌都挺惹眼滴说。</p>
老太太见到宝贝嫡孙，眼睛都快笑没了，她对红枣使了个眼色，示意她搀起顾少奇，慈爱地道：“奇儿快快请起，你身子弱，就不要来请安了，着了风又要咳嗽了。”</p>
顾少奇微微一笑，如春日暖阳般，让人觉得特别舒服：“让祖母挂念了，孙儿这些日子好多了。大夫说，让孙儿不要总拘在院子里，适当的运动对身子有好处。今日春风日暖，正适合出来走动。咳咳……”口中说着自己身子已经大好，还是抑制不住轻轻咳嗽了几声，呼吸间浓重的气息，灵儿估摸着他得的不是气管炎，就是哮喘病。要知道，哮喘在古时候是属于疑难杂症的。</p>
老太太忙让人把他扶到自己榻前坐下，轻轻为他拍着后背，怜爱之情溢于言表。</p>
灵儿、顾艳儿和顾芊儿也上前给父亲母亲见了礼，话了几句家常，才又各自回到老太太身边站定。老太太被孙子孙女们簇拥着，心情十分愉悦，言谈间笑意布满脸孔。</p>
“咦？宇儿呢？不会是睡懒觉爬不起来吧？”见最小的孙子不在，老太太调笑着道，眼底隐隐藏着些不满。</p>
“尤夫人、小少爷来给老太太请安来了！”正在这时，外面的红杏柔婉的声音禀告着。</p>
老太太笑意不达眼底，看着面色有些苍白，神情恹恹地尤氏，道：“身子不舒服，就不用来伺候了，回去歇着吧。”</p>
尤氏乖觉地强笑着：“贱妾身子无碍，只是前儿受了些惊吓，歇了一日，已经无碍了。宇儿，还不快给祖母请安。”</p>
胖得跟小圆球似的顾少宇，忙跪在垫子上磕头、请安。老太太目光柔和地摆了摆手，淡淡地道：“起来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