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小一最近很苦恼。</p>
苦恼的源头是，两日前他娘将他叫了过去，摸着他的对他笑得十分温柔。</p>
他当时就觉得要不好了。</p>
他说这话并不是表示娘平日里就不温柔了，娘的脾气向来是很好的 这是所有人公认的。</p>
只不过他对别人的意图有一种野兽般灵敏的直觉，据说是遗传自他家厉害的爹爹。</p>
果然，她娘缓缓道：“小一，马上就要过年了，娘要忙年节礼的事情，两两和灵儿就交给你照看了。”</p>
他当时一惊，连说话都结巴了：“娘……他，他们不是都有丫鬟婆子照顾么？”</p>
娘笑容更加温和：“怎么了？你不愿意？”</p>
“不，不是，没有……”作为一个完美儿子，宣小一是不会允许自己对娘当面说不的。</p>
因为经过了八年来的血泪体会，他已经知道该如何趋利避害。对于这一点，整个庄亲王府，除了他爹就数他做的最好。</p>
“哦，那就好。”娘继续摸他的头，眼睛笑成了月牙状，“两两和灵儿都很听你的话。他们有丫鬟婆子跟着没错，不过你帮娘看着的话，娘比较放心。”</p>
“那……我可不可以带她们去曾祖母和祖母那里玩？”然后再找机会脱身。</p>
“当然可以。”娘对他的企图似乎未觉。</p>
亏他当时还松了一口气，然后答应得十分爽快。</p>
谁要他是最完美听话的乖儿子？</p>
可是接下来他就知道自己错了。</p>
比如现在……</p>
“大哥带你们去祖母那里玩好不好？”宣小一学着她娘的模样摸着灵儿的小脑袋，温和地道。</p>
灵儿倒是不介意被摸头，放下了刚刚从哥哥书案下的抽屉里翻出来的几枚印章，抬头看着哥哥天真地问道：“哥哥，灵儿能带小红，小黑，阿黄一起去吗？”</p>
宣小一脸上的笑容十分完美：“小白，小黑和阿黄……是谁？”</p>
“是她手里的三枚印章。”站在一旁的宣两两，板着一张小脸好心提醒道。</p>
宣小一低头看着灵儿手里的三枚拇指大小的印章：“……”</p>
“你喜欢就带着吧。”宣小一好脾气的道。</p>
“那我问问他们去不去。”灵儿扑闪着一双大眼睛高兴地道。</p>
“……”</p>
半响。</p>
“他们去不去？”宣小一无奈地道。</p>
灵儿点头：“去啊，不过他们要带着笨笨一起去。”</p>
这次不等宣小一问，宣两两就主动解释：“笨笨是你的檀木书案。”</p>
一脸同情的模样。</p>
宣小一脸上完美地笑容龟裂：“我想，还是让祖母清净一下吧，我们下次再过去好了。”</p>
“好吧。”灵儿十分乖巧地应道。</p>
宣两两问哥哥：“我能不能用你的阿宝？”</p>
看着哥哥瞪过来的目光，宣两两道：“阿宝是妹妹给你的弓箭新起的名字。”</p>
小奶爸宣小一面无表情：“可以，不过不能剪丫鬟们的辫子去做弓弦。”</p>
宣两两点头十分乖巧听话的模样：“我就在院子里练习射箭。”</p>
半个时辰后，正带着灵儿练字的宣小一突然闻到了一股烧焦的味道，他脸色一变，扔了笔就往外跑，走到庭院的时候脸色一黑，咬牙瞪着罪魁祸首道：“宣两两！你给我解释一下这满地烧焦的鸡毛是怎么回事！”</p>
宣两两将捂着鼻子的手绢扯下，看着哥哥道：“舅舅说他们夜袭敌营的时候都要放火。烧别的娘会不高兴，我就烧鸡毛试试……”还一脸委屈。</p>
宣小一的好修养彻底不见踪影。</p>
每当这个时候他就特别佩服他家母亲大人，无论这两个小恶魔做了什么她都是面不改色的温柔模样，偏偏两个调皮捣蛋的家伙一到了娘面前就乖巧得跟小猫似的，从不敢乱来，识相的很。</p>
傍晚，宣小一带着弟弟妹妹去正房与爹娘一起用饭。</p>
三娘正依着书房的书案翻阅账本，一边轻声吩咐庄嬷嬷年节礼的事情。</p>
两个小身影迅速扑了过来，一个抱住了三娘的腿，一个抱住了三娘的腰。</p>
“娘娘，猜猜我是谁？”</p>
三娘嘴角一弯，不低头去看孩子，作势想了想道：“你是小一？”</p>
“不对不对，我是灵儿，娘，我是你的小灵儿！”灵儿欢快地笑着抬起头，扯了扯三娘的衣摆让她低头看。</p>
三娘低首摸了摸她的头，笑道：“原来是灵儿呀。”</p>
“娘，还有我。”抱着三娘腰的宣两两一改平日里的一本正经，扬着笑脸笑。</p>
三娘将账本递给庄嬷嬷，蹲下身子一手一个揽住了孩子，然后抬头看向一脸无奈的宣小一，冲他招手：“还有小一，过来过来，，让娘一起抱抱。”</p>
宣小一面色一抽，却还是听话的走了过来让她娘抱住。</p>
四个脑袋凑在一起，三娘笑眯眯问宣小一：“今天两两和灵儿有没有乖？“</p>
宣两两和灵儿一同转头，眼巴巴地看着哥哥。</p>
宣小一叹气，点头：“还算乖吧。“</p>
弟弟妹妹还真的不能算不乖，他们做错了什么会低头认错，要他们下次不要再犯他们也听话，只是下一次犯的是不同的错误罢了。</p>
三娘点了点头，笑容温和道：“我听说有小孩子不乖。还玩火。原来不是我家的宝宝啊？“</p>
宣两两脸红低头，绞着手指不安：“娘，我烧了两个鸡毛掸子。“</p>
“嗯？”三娘看向宣两两。</p>
“娘，二哥不是故意的，你不要骂他好不好？”灵儿也不安。</p>
宣小一看着耷拉着脑袋的弟弟：“娘，我罚他抄了一下午书，他也保证以后再不玩火了。”</p>
三娘微笑，想了想道：“这样啊，既然知错能改，又有哥哥妹妹求情，那我就暂且不罚两两了。”</p>
两两眼睛一亮，抬头：“娘不生气了？”</p>
三娘点头：“嗯，你不乖应该是娘和哥哥的错，娘不生你的气。”</p>
“为什么是娘和哥哥的错？”两两瞪着眼睛道。</p>
“娘不该偷懒把你交给哥哥照看，哥哥不该没有将你管好。”三娘认真地道。</p>
宣小一点头同意：“确实是儿子的疏忽。不过娘每日要忙府里的事情，是儿子不能为娘分忧，还辜负了娘的托付，所以错还是在儿子。儿子愿意领罚。”</p>
三娘摸了摸小一的头：“那你说要怎么罚？”</p>
宣小一认真想了想，严肃道：“罚我禁足三日，老老实实待在自己的书房里除了看书写字哪里也不去。”</p>
三娘想了想，不忍：“这样是不是太重了？”</p>
宣小一摇头：“不重。要知道玩火这件事情可大可小，儿子也不希望两两会有第二次。”</p>
“既然如此，那娘便罚自己一个月不吃甜食。”三娘点头道。</p>
“一个月？会不会太重了？”宣小一皱眉。</p>
“不重，娘也不想看到两两再玩危险的东西。“</p>
灵儿看看娘又看看哥哥，眼圈一红。</p>
娘和哥哥真可怜……然后她又看了看她二哥。</p>
宣两两纠结了许久，终于抬头道：“我不要娘个哥哥替我受罚，我……我自己禁足三日，一个月不吃甜食。“</p>
“两两，你不需要如此，哥哥受罚就是了。“宣小一笑着道。</p>
两两坚决摇头：“一人做事一人当，我要自己受罚。“</p>
“如此……那好吧。”宣小一叹气，一副拿你没办法是样子。</p>
三娘笑眯眯地拍了拍他们的头：“好了，去洗手吧，爹爹快回来了，要吃饭了。”</p>
宣小一牵着弟弟妹妹们下去了，一边在心里乐得不行。</p>
这种闷亏他小时候不知道吃了多少，以后就该轮到两两和小一了。</p>
再过几年，他们就能明白就算娘不生气，也不代表他们就能不用为自己所做的行为承担责任。</p>
等他们明白了这个道理，就能跟他一样乖巧懂事了。</p>
三日之后，宣两两刑满释放。</p>
在这三日里，庄亲王府上下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宁静和谐，连门房地张老头也时不时一脸疑惑地问手下的人：“这几日，是不是连府里的鸟和蛐蛐儿也不怎么叫唤了？我怎么有种不真实的感觉？”</p>
新收的小徒弟琢磨了会儿，拍了拍脑门儿：“师父，徒儿明白了。徒儿前日去刘府听戏，学到了一个新词儿叫做……‘寂寞如雪’……师父你寂寞了！”</p>
在门房小徒弟的鬼哭狼嚎声中，庄亲王府里的鸟儿蛐蛐儿们“寂寞如雪”的日子快要一去不复返了。</p>
这一日，三娘带着孩子们去苏家参加苏老夫人的寿宴。</p>
苏家与庄亲王府向来是来往密切的，两家的孩子们也都熟识。</p>
马车上，三娘交代宣小一小奶爸：“等会儿娘要帮着你们姑奶奶招呼客人，你帮娘看着弟弟和妹妹好不好？”</p>
“娘娘，灵儿很乖，听哥哥的话。”灵儿奶声奶气地卖乖。</p>
宣两两也表态：“娘，我也很乖。苏畅姐姐家的蚱蜢没有我们家的好养活，我才不要玩她家的。”</p>
“苏畅姐姐家的蚱蜢怎么了？”灵儿缩在三娘怀里，偏头一脸好奇的问哥哥。</p>
宣两两道：“上次我们去她家，我听见他对着哥哥念叨什么‘虚伪，心黑’……我就问她在说什么，她指着我手里刚抓的蚱蜢说她刚刚在骂蚱蜢。”</p>
三娘笑睨了宣小一一眼，宣小一嘴角一抽，撇头无语。</p>
“蚱蜢为什么会心黑吖？”只有灵儿扑闪着眼睛追问道。</p>
“苏畅姐姐说她家的蚱蜢是吃芝麻长大的……”宣两两一本正经道。</p>
三娘忍不住笑出了声。</p>
“娘！”宣小一臭着脸不满。</p>
三娘轻咳一声。忙做严肃状。</p>
“二哥二哥，我要看吃芝麻长大的蚱蜢……”灵儿扑过去抱住宣两两，扬着脸求道。</p>
宣两两对妹妹向来有求必应，点头道：“好吧，不过看完之后不准带回去。我们府里不吃芝麻的蚱蜢长得也一样，娘说该节省的时候要节省。”</p>
“哦。”灵儿抱着哥哥，乖巧地点头。</p>
宣小一还是好心提醒道：“现在是冬天，没有蚱蜢。”</p>
灵儿闻言一呆，小脸一垮。</p>
宣两两安慰妹妹：“那我下次再抓给你看。今天我们去苏畅爹爹的暖房玩吧？。”</p>
灵儿又高兴起来。</p>
宣小一默默转头看窗外：苏畅爹爹……暖房里的花花草草们要哭了……</p>
三娘在一边笑着听孩子们的叽叽喳喳。</p>
到了苏家，王筝带着长女舒畅在二门迎客，见到三娘和孩子们十分高兴：“怎么才来，等你们半响了。”</p>
宣小一带着弟弟妹妹上前去给王筝行礼，王筝见周围没人，蹲下将灵儿和宣两两抱在怀里，灵儿乖巧地上前亲了亲王筝的脸颊。</p>
王筝与两个孩子亲近了会儿，又去摸宣小一的头，一副看女婿的满意神态：“小一乖，和苏畅，苏沅带弟弟妹妹去玩吧。”苏沅是王筝的小儿子。</p>
那边苏畅抱着三娘撒了会儿娇，才走到宣小一面前见礼：“懿哥哥。”</p>
宣小一笑容温和姿态完美地回礼：“畅妹妹。”</p>
一点也看不出之前才听到苏畅背后骂他的不满。</p>
苏畅看着宣小一的笑脸，却是心里一阵发毛。</p>
宣两两跑到正招呼客人的苏敏之面前礼貌地请求：“叔父，苏畅姐姐说暖房的钥匙只有您身上有。我和妹妹想去暖房。”</p>
苏敏之额头上青筋一跳，笑脸微僵：“两两要去暖房做什么？”</p>
“摘花。”宣两两诚实道。</p>
苏敏之悲愤欲绝，又不忍心孩子难过，只能与他好声气的商量：“叔父各可以给两两暖房的钥匙，不过……两两和灵儿能不能答应叔父不摘花？那些花是叔父花了时间种出来的，是叔父的宝贝。”</p>
两两闻言，十分通情达理地点头：“我知道了，叔父。我和两两不摘就是了。”</p>
苏敏之便将钥匙给了他。</p>
之后他不放心的偷偷跑去看，见暖房里的花确实都好端端的，不由得松了一口气。</p>
可是第二日他就发现，暖房里的蚯蚓全不见了踪影。两两做好事帮他除虫了。</p>
苏敏之欲哭无泪。</p>
宣小一一边看着弟弟妹妹们玩耍，一边笑着问苏畅：“畅妹妹，我有一事请教。”</p>
苏畅客气地道：“懿哥哥请说。”</p>
“嗯，贵府的蚱蜢都是吃芝麻的吗？”宣小一挑眉问道。</p>
苏畅面上一僵，转头看向正与两两玩得不亦乐乎的弟弟，小声教训道：“阿沅，你又喂蚱蜢吃芝麻了对不对？姐姐不是说了，蚱蜢是不吃芝麻的吗？”</p>
可怜的苏沅愣愣地看着姐姐，出口的话被他姐姐那不停抽搐的眼角吓得立即吞了回去。</p>
*********</p>
这一日，三娘和苏成之带着孩子们去大悲寺上香。</p>
两人将孩子交给了嬷嬷，丫鬟，去了偏殿喝茶。</p>
今日大悲寺是闭门谢客的，外头又有不少侍卫守卫，所以也不用担心孩子们的安全。</p>
一个身穿僧服年纪大概在八九岁的小和尚走了进来。</p>
小和尚容貌俊俏，眼神干净纯澈，双手合什行了一个佛礼：“施主，方丈谴小僧来给两位讲法华经。”</p>
三娘与王筝对视一眼，王筝温和道：“听说你的经文学的很好，今年还要跟随长老一起去天竺？”</p>
小和尚点头，虽然有些奇怪施主对自己的事情知道的这么清楚，却还是面色无波：“是的，施主。小僧要与四位长老，大师兄，二师兄一起去天竺五年。”</p>
王筝犹豫着道：“天竺路远，路途幸苦，你又还年幼。不如我们帮你求求方丈，让你留在大悲寺吧？”</p>
小和尚平静的面容这才露出惊讶：“施主何出此言？小僧愿意跟随长老们去天竺。读书人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和尚也是如此。方丈说我经文虽好，却是还未入佛境，所以此次去天竺求经文算是小僧的一次磨练。”</p>
三娘笑道：“我们不过是玩笑话，小师父向佛之心至诚，今后定会修成正果。”</p>
小和尚腼腆一笑：“小僧开始给两位讲经吧。”</p>
等小和尚走后，王筝叹气道：“罢了，他有今日想必也是因与佛有缘，有佛祖庇佑，我就不瞎操心了。”</p>
三娘笑着道：“你向来心善。”</p>
王筝无奈一笑：“怎么说他母亲也是王家的人，虽然做了错事，却也人死债了。我只是瞧着他小小年纪就不得不皈依佛门，心下不忍。他这一生还长着呢。”</p>
三娘想了想，叹气：“可是他若没了佛祖的庇佑这世间哪里又还有他的容身之处？我倒是觉得，让他什么也不知道最好。其余的，等他平安长大以后再说吧。”</p>
至少他现在心中又理想和信念，并非一无所有。</p>
王筝想了想，也唯有一声轻叹。</p>
外头，小孩子们在玩捉迷藏。</p>
灵儿的声音从墙根出传来：“二哥，你真的看不见我吗？”</p>
宣两两从树上爬下来，蹲下身子往墙角下的狗洞里看去，点头：“妹妹你放心，只要你不出声他们肯定找不到你。这个狗洞是我无意间发现的，哥哥也不知道。”</p>
灵儿趴在里面高兴的点头：“谢谢二哥。“</p>
“嘘——“宣两两警觉地回头看了，小声道，“有人来了，不要说话了。”说着便立即三两下地蹿到了树上，动作熟练得让人汗颜。</p>
那边一个八岁左右长相十分漂亮的男孩走了过来，往这边树上看了一眼，墨黑的眼珠里闪过一丝笑意，正要出声，却听到远处传来一声惊呼。男孩皱了皱眉，转身往原路去了。</p>
灵儿在狗洞里趴了半天，差点睡着了，见还没有人找到她，便又出声叫哥哥：“二哥？”</p>
两两的声音在上方想起：“灵儿别怕，我在这里。”</p>
灵儿撅着小屁屁，继续往前爬，爬出了洞口，抬头朝上方的树上招手：“二哥，二哥……”</p>
两两低头看到她：“你怎么爬出来了？快回去，这里是寺外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