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额娘对钱财看得很淡,从那年的雪灾中我就看出来了。”
康熙神色动容说:“我会记着皇额娘今个给的建议,国库的银子万不会随便往外借,日后外出巡游,能节俭我都会节俭。”
叶夏笑说:“一国之君的排面还是要的,咱只是事先做个合理预算,用不着太节俭。”
她给的建议,只是不希望这位帝王每次出行太过奢靡,而这其中就是在南巡期间,在江南停驻的花费,曹家用大量银子给修建园子做行宫,帝王真正在里面住能有多长时间?银钱全花费到每年对园子的维护上,然后引发一系列问题。
孝庄附和:“是这个理儿,皇帝出行在外,讲究点排面是必须的,但同时也不能过于奢靡,毕竟皇帝仪仗代表的是皇家气派,可这气派一旦太过,在百姓中难免造成不好的影响。”
康熙轻颔首:“皇祖母和皇额娘说的事,日后出巡我定会多加注意。”
……
对于这次放足和禁缠足一事,康熙真真是以雷霆万钧之势在推行,有这么个说一不二,从自身做起的皇帝带头,朝中官员更是加快速度执行皇帝的命令,一时间,那几个被康熙在朝堂上直
接清理的官员,短短数日,便被定罪斩首。
百姓们拍手叫好,在街道两边扔着烂菜叶、臭鸡蛋,看着那几个官员的家眷一批接一批被押出京城,流放千里外的苦寒之地。
热闹看了,京中官场一时间安静得很,但京官们办差的效力和速度,却是比之以前又高又快。没错,就是高效力,快速度把皇帝吩咐的差事,
把上官吩咐的差事办好。各官员府上、富户府上,乃至有点家资的百姓府上,总之,只要家里有正在缠足的,立马停止缠足、放足。
懿旨是发放全国各州府,京中这边对放足和禁缠足令开展得轰轰烈烈,一经查出,哪户府上没有遵照命令行事,立马被衙门问罪,家中有参与科考的学子,立马摘除现有功名做回白身,尚
没有功名的,直接禁止走上科举入仕这条路,不是闹着玩的,是朝廷真真正正在施行违令禁缠足措施。
各州府官员生怕头顶上的乌纱帽被摘,生怕被皇帝抄家,生怕被砍头,家眷被流放,有那后院养着扬州瘦马的,忙把人送出府,碰都不敢再碰,并且勒令家中夫人立马给缠足的女儿、孙女们放足。
从自身做起,在把太后的懿旨在城中张贴出后,吩咐衙役站在边上给百姓们宣读内容,追赶就京城的百姓,把放足、禁缠足落到实处,有不听劝违令的,立马采取手段,上报朝廷。
见真有一位老秀才抵死不给刚缠足数月的孙女放足,地方官员二话不说,便取消了这位老秀才的功名。和老秀才同样抱有侥幸心里的秀才、
举人们,吓得赶紧吩咐家里人照着太后懿旨上的办,不然,辛辛苦苦考取的功名不仅会被摘除,且连科考的机会都不会再有。
这怎么可以?
他们苦读圣贤书,不就为做官,为改换门庭,为过上富贵日子,要是因为不许家中女眷放足,亦或者继续要求家中女眷的小女娃缠足做回白身,把科举这条路给彻底堵死,那他们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各州府出现类似老秀才的事件不少,就在这样的实例警示下,放足和禁缠足令愈发开展得如火如荼。
江南一带文人多,有那想闹事的,想和官府和朝廷作对的,呵,背着功名在身,对不起,让你做回白身;没功名,只是文人墨客,对不起,押入大牢,定罪后打板子、流放。
至于那些传承百年,甚至更久的大族,出现违令的,不仅女子自家被治罪,连同族长一起被治罪。有严厉的惩罚措施在,全国各州府,乃至下面的村落,再无人对放足、对禁缠足生出抵触情绪。
时间如流水,一晃眼进入十月。
宁寿宫。
“皇额娘,儿子谢谢你!”
康熙这日批完折子,来到宁寿宫陪叶夏闲聊,张嘴就先谢了句,接着,这位帝王说:“这此的放足和禁缠足令能顺利,彻底的在全国各州府展开,都是皇额娘的
功劳。”
叶夏摆摆手:“大清入关那会,朝廷就已下发禁缠足令,先帝在世时,亦有推展禁缠足令,你登基后同样有下令禁缠足,若没有大清每代帝王的努力,没有太皇太后的努力,我这次即便重提禁缠足,怕是也不会出现现在这么好的局面。”
康熙面部表情诚恳:“皇额娘无需谦虚,此次放足、禁缠足令能顺利推展开,和您写的那个策略有着莫大干系,且和你在朝堂上震慑文武百官的那番犀利言辞有关,这些儿子都知道的。”
怪异地看眼康熙,叶夏弯了弯唇角:“如若没有拿你这位皇帝在文武百官面前开刀,就凭我一张嘴想震慑住他们,有点困难。”
“本来就是我不对。”
康熙神色尴尬而懊悔:“明明知道我大清禁缠足,我却图一时兴致,忘记自己肩上的责任,忘记皇祖母对我的教诲,忘记皇祖母那句“缠足女自入宫者斩”,就我这举动,和打皇祖母的脸没区别。”
叶夏微怔须臾,嘴角动了动,奉劝:“你该知道酒色伤人,如今你正是壮年时期,或许感觉不到什么,但等你再上点岁数,
就会觉得什么叫力不从心。还有,一滴精十滴血,那种事太多,真得很伤身体,何况你后宫的女人不少,再加上每隔数年一次选秀,
又有小姑娘入后宫,你是帝王,忙完一天的政事到后宫放松放松,说起来合情合理,但我是你的皇额娘,最希望看到的是你身体康健,永远精精神神的。”
儿女已不少,要是为延绵子嗣,往后宫时不时添女人,动辄就进后宫找嫔妃嘿咻,真没必要。
“……”
康熙脸庞热得很,不知道该如何接话,良久,他错开叶夏无比清透的目光,方握拳掩唇轻咳两声,略显不自在说:“儿子……儿子并不看重女色,”
这话康熙自个听起来都有些发虚,但他还是竭力挽回自己在叶夏面前的形象:“日后选秀,基本上都是给保成和胤褆他们兄弟选福晋、侧福晋和格格,儿子的后宫不会随便添新人的。”
酒色伤人他是知道的,因此,每次事后,他都很注意保养,免得身体亏损,但这种事儿被嫡母这般直白地说出来,好吧,用词还算隐晦,但他听在耳里,仍然感到极难为情。
不过,他清楚嫡母这是为他好,为他的身体着想,所以,自不会驳嫡母的脸面,反倒还觉得心里暖暖的,
“皇上,陈院判求见。”
梁九功躬身走进屋里,朝太后和康熙行礼后,向康熙禀了句。“让他进来吧。”康熙眉头微蹙,淡淡地吩咐梁九功。低应了声,梁九功后退数步,转身走向门外,
不多会,陈院判跟在他身后到康熙面前。
分别两位大佬见礼后,不等陈院判做声,康熙问:“可是皇贵妃的身体有不妥?”
陈院判跪地:“回皇上,微臣刚从承乾宫出来,就脉象来看,娘娘已油尽灯枯,时日不多了。”
抿唇,康熙眼睑低垂,不知在想什么。
“你过去看看吧!”
叶夏提议,不是她心善,是她有预感,皇贵妃佟佳氏怕是要比清史上提前近三年崩逝。至于她为何不过去给佟佳氏瞧瞧,
呵,她又不是圣母!脑子拎不清,无辜怨恨她,谋害她,谋害她儿子,除非她同样脑子拎不清,才会去救治这样一个恶毒女子。
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她是心怀仁善,但要看是对谁了,所以,佟佳氏是死是活,即便她有能力救其一命,对不起,要她去相救,不可能!“嗯。”
康熙点头,起身,别过叶夏,提步出了宁寿宫。
熟悉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传入佟佳氏耳里,她挣扎着想要坐起身,被伺候在旁的锦葵看到,眼眶含泪忙上前把佟佳氏扶坐起,随后又拿个大引枕垫在佟佳氏背部,方便其靠在上面。
绕过屏风,康熙面无表情走进内室。锦葵恭敬行礼,看眼望着皇帝出神的主子,流着泪跟在冯海身后,二人去了外面候着。
他们知道主子时日已经不多,知道等主子走后,也就是他们要离开这个世界的日子。怕么?冯海和锦葵都是不怕的,在他们帮着主子做恶那刻起,就有想到事情一旦败露,等着他们的将会
是什么?如今,他们白白多活数月,是他们赚来的,只希望在他们随主子去了地下,皇帝能仁慈点,不降罪他们的家人。
“表哥,我是不是很丑?”
佟佳氏面色苍白如纸,一头原本乌亮的黑发,也失去了往日的光泽,随意披散在肩上,她声音虚弱,牵起嘴角笑了笑:“要是知道表哥要过来看我,我会好好打扮打扮,这会子我蓬头垢面的,表哥可别笑话我。”
她病得蹊跷,但她确确实实患病,从一开始有点发热头痛,慢慢变得全身无力,经太医诊治,日日三顿汤药下肚,退热不再头痛,
可身体依旧乏力,且偶尔咳个不停,就这么一天天地喝药养着,病始终不见好,反倒一咳起来带出血丝,今日在太医过来诊脉前,
甚至咳出好几口血……估计是预感吧,她预感自己快要走到生命尽头,竟没有害怕,心神一瞬间变得轻松起来,想着表哥应该会过来看望她。
是啊,表哥会来承乾宫看望她,毕竟表哥对她还是极好的,在她养病期间,安排陈院判给她诊脉、开药,这不是谁都能有的荣耀,
于是,她就想着表哥多半一直在关注她的身体状况,等陈院判告知表哥她时日不多,十之八九会让表哥心软,到承乾宫来探望她这个表妹。
没想到的是,表哥会来这么快,以至于她都没好好拾掇拾掇,只能以现在这幅丑样子见对方。眸中情丝萦绕,佟佳氏笑得像十五六岁的少女般天真纯粹:
“我好想回到我们年少的时候,回到我和你在我家后花园初见那日的样儿……”
幼时他们或许见过,但她没有丝毫影响,在她的记忆中,他们初见,就是那个春日那个阳光明媚的午后,表哥宛若芝兰玉树站在亭中,
望着亭外枝头上开得正盛的花儿不知在思索什么,而她,手握团扇,带着婢女来花园散心,不经意间抬眸,便看到亭中的少年,一瞬间,她就被对方吸引。
身穿常服,气质却异常出众,就在她望着他发愣之际,男子好听的嗓音扬起“你就是舅舅家的表妹吧”,能换她阿玛舅舅,能有如此超凡的气质,她第一个想到的就是皇上,她亲姑母生的表兄,大清皇帝爱新觉罗玄烨。
就这样,他们认识了彼此,且很快相谈甚欢,他和她聊诗词,和她讲他的所见所谓,谈吐幽默风趣,令她不知不觉间心生悸动。
他很忙,却还是隔一俩月,多则三个来月到佟佳府上,和她阿玛、兄弟们叙过话,便状似无意到花园散步,知道他来府上,
她心情激动,像是和他达成某种默契似的,前往花园,与他要么赏风景,要么坐在亭中对弈、弹琴、作画、聊诗词,总之,每次见面,她都异常开心,他亦是。
直至他想接她进宫相伴,阿玛也想送他进宫,那一刻,她其实有些犹豫不决。进宫代表将要失去自由,毕竟宫里规矩多,
一进去,想出宫难得很,而她喜欢自由,在府上,她偶尔换上男装,带着同样换上男装的婢女,去街上玩儿,然,一想到能和喜欢的人日日在一起,她终舍弃自由,同意入侍宫中……
回忆到入宫后的生活,佟佳氏将自己的思绪拉回,面露歉然和自责说:“能和表哥在一起,能做表哥的女人……我特别开心,
许是我骨子里有着独占欲吧,以至于我初入宫那会,即便再隐忍,不让自己像后宫其他女人那样拈酸吃醋,终究我还是没忍住,
我嫉妒那些女人争抢你,嫉妒她们被你翻绿头牌,可我又怕你因为我的嫉妒不在疼惜我,喜欢我,就遏制着自己心底黑暗的一面,
不让它表露在你面前,但许是压抑太久,在乌雅氏没能如我的愿难产而死,我心里的黑暗面瞬间不再受遏制,于是,我开始做坏事……
我知道表哥喜欢我的单纯和天真,可我控制不住自己不好的一面,且收不住手,稍有不满,就想着做坏事。其实……我知道我做的坏事表哥心里都清楚,
哪怕没有确凿证据,表哥也能根据那些不确切的线索怀疑到我这儿,然而表哥顾及我阿玛,顾及佟佳府,或许也顾念咱们年少时的情分,一直对我小惩大诫,没有真正拿我怎样。可我不知悔改,一再触碰你的底线……”
满是情丝涌动的眸中泪光闪烁,佟佳氏虚弱的嗓音微微发哑:“对不起!虽然我知道我这声对不起表哥并不需要,但做错事就是做错事,
我得向你道歉,是我不知好歹,不知珍惜,非要去做令你厌恶的事儿,进而将你逐渐从身边一天天推远。你肯定对我很失望,其实我对我自己也很失望……”
捏起枕边的丝帕,佟佳氏轻拭去眼角的泪水,嘴角勉强扯出一抹浅淡的笑容续说:“我知道自己时日不多了,想请求你的原谅,
却又觉得我不配,毕竟我作恶在前,若不是太好运气好,若不是你睿智,若不是十阿哥运气好,若不是胤禛运气好,若不是乌雅氏好命,他们应该已经全死在我的算计中。”
康熙一点都不惊讶,亦不愤怒,因为佟佳氏谋害乌雅氏,谋害叶夏,散布谣言欲对乌雅氏不利,以及谋害十阿哥胤祚,
到最后谋害顾墨尘,这一桩桩事件,虽说康熙手中是没有全部掌握确凿证据,却也正如佟佳氏前一刻所言,仅凭一些不确切的线索,康熙就锁定她是第一嫌疑对象,否则,不会一次又一次前往承乾宫问话。
“你确实不配得到原谅,且不是得到我的原谅,是太后和胤禛还有胤祚他们的原谅。太后救下乌雅氏是意外,有何错,
得到你的怨恨,想要置太后于死地?胤祚又有何错,被你算计落水,差点夭折,胤禛同样又有何错,让你精心谋划,要取他的命?
再就是胤禶,你为了谋害胤禛,利用胤禶,一次就想要朕两个皇儿的命,佟佳氏,你说说你配得到他们的原谅吗?“
康熙一字一句地说着,语气没有起伏,眸色平静,直视着佟佳氏的眼睛,但就是这样淡然的语气和无波的眼神,狠狠地撕扯着佟佳氏的心,她嘴角动了动,气息虚弱地笑了笑:
“是啊,我确实不配得到太后和皇子们的原谅,毕竟做错的是我,有何自个获得受害人的原谅……”
靠在引枕上,佟佳氏阖上眼睛,半晌没再做声。
“你想要后位朕说过会满足你。”
留下这一句,康熙在承乾宫没再多留一刻,如来时一样,面无表情离去。耳边的脚步声远去,佟佳氏缓缓睁开眼睛,张口咬住攥着丝帕的拳头,
流着泪,哽咽不止:想做你的皇后,只因为想以正妻的名义站在你身边,而不是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的妾室存在你的日常生活中。
正妻是唯一,侍妾可以有好多个,表哥啊,你知道我对你的一片痴心么……
“主子……”
锦葵擦拭着眼眶走上前:“奴才扶您躺着吧!”
佟佳氏张嘴想说话,谁知,咳嗽声接连响起,紧跟着,她趴在暖炕边上,不待锦葵把痰盂取过来,就咳出一大口鲜血,随之又连连咳嗽,不意外地又咳出一大口血,看得锦葵边哭边急声喊冯海:
“快!快去传话给侍卫,让赶紧请陈院判过来,主子又在大口大口咳血,快点……”
承乾宫有侍卫守着,在康熙离开后,那守在承乾宫外的侍卫重新在宫门上落锁,这会儿冯海听到锦葵的哭喊声,转身抬袖抹着眼角,躬身就疾步冲向门外。
康熙二十五年十月初八申时初,康熙谕礼部、奉太皇太后、太后慈谕,皇贵妃佟佳氏孝敬性成、淑仪素诸。鞠育众子、备极恩勤。今忽尔遘疾、势在濒危。予心深为轸惜。应即立为皇后、以示宠褒……
立后圣旨一到礼部,很快就在京中传开,无疑给佟佳府引来无数羡慕嫉妒恨的目光,但这么个天大的好消息,佟国维却丝毫感觉不到高兴。
嫡女进宫多年,不是没有资格封后,然,在继后钮祜禄氏崩逝后近十年,皇帝才想到立他的嫡女为后,这和元后崩逝三年,就册封钮祜禄氏后位,显然有着大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