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一番盛情,叶青衫,你可千万不要推辞。”方道然如夜枭般的笑声在废墟之上飘荡,显得无比阴森。
叶青衫很想拒绝,长孙慕雨乃是天玄四座首座、承天长孙氏宗主长孙无咎四子,其在族中地位虽远不如那位人称江湖第一公子的长孙慕阳,也毕竟还是长孙无咎的亲生骨肉。若是让承天长孙氏得知长孙慕雨被鬼族当成“请帖”死在自己手上,拿庞大的峫岭鬼族无可奈何的承天长孙氏必然会将全部的怒火都倾泻在自己头上。
可叶青衫都不能拒绝。他既然知道“百鬼出迎”,自然就知道没有人能够拒绝这样的邀请——百鬼既已出迎,任何形式的推辞或者拒绝都会被视为对整个峫岭鬼族的冒犯和挑衅。峫岭鬼族虽不在江湖,可江湖中还从来没有谁敢无视他们的存在。险恶的生存环境在数百年间早已给予了鬼族足够残酷的磨练,让他们有能力将任何敢于冒犯鬼族尊严的人轻易地毁灭。
叶青衫正进退两难之际,眼神呆滞表情木然的长孙慕雨却突然暴起飞扑而来,尽管他的动作看起来僵硬如人偶,却是雷霆万钧势大力沉,远非当初可比。面对长孙慕雨的疯狂攻势,叶青衫再也无暇思索方道然究竟居心何在,虽然明知已成傀儡的长孙慕雨是来送死,可百鬼出迎都不只是一种隆重的礼节,更是一次考验——受邀者必须证明自己有资格获得鬼族的最高礼遇。
眼看着神色呆滞嘴角流涎的长孙慕雨悍然扑至面前,叶青衫只能抽身急退。峫岭鬼族向以精擅毒理闻名于世,长孙慕雨那一双颜色斑斓诡异令人不寒而栗的眼睛和突破人类极限的无穷怪力让叶青衫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小心提防,在没有绝对的把握之前,他甚至不愿让自己的长剑与长孙慕雨有任何的接触。
“嗤——嗤——吼——”长孙慕雨原本俊秀的面容在一次次狠命挥动手臂却徒劳无功后发出的不似人类的嘶吼声中越来越扭曲,尽管早已失去理智,但愤怒的情绪依然存在,或许还在药物或禁制的作用下被竭力地放大,以至于叶青衫甚至能清楚地看见他将自己的牙齿咬碎又毫不犹豫地和着被嚼烂的舌头一起咽下,却全然感觉不到丝毫的痛苦,反而佝偻着因为用力过猛而有些扭曲变形的脊背对着叶青衫发出神憎鬼厌的桀桀怪笑。
“你知不知道此处乃是前朝皇陵?”眼看着因为对毒药的忌惮和内心那可笑的良知而显得有些束手束脚的叶青衫一时间还无法杀死长孙慕雨结束战斗,方道然好整以暇地屈指玩弄自己鬓角的发绺笑眯眯地看着周围的废墟说道,“除了帝王,还有什么人能在自己墓前修建出这样一座明楼?只不过啊,这里早就被人盗掘一空,加上前后历经几次地龙翻身,震塌了地下墓室,如今就只剩下这片废墟了。呵,别看那些真龙天子九五至尊活着时坐拥锦绣河山,子民无数,声如九霄雷霆,怒则流血千里,可皇图霸业,到头来还不是一场空?就连自己的棺材都保不住。有什么意思?所以人一定要活得痛快自在才好。”
尽管长孙慕雨攻势不减,疲于应付的叶青衫也还是不得不承认方道然的话的确很有几分道理。这岂非正是大多数江湖人的心态?只要能痛痛快快轰轰烈烈不让自己委屈,谁还会在意自己或他人的生死?人人都抱着这样的想法,一言不合便拔刀相向这种行为似乎也就很容易理解了——老子混迹江湖图的就是一个痛快,谁让老子不痛快,老子就给谁一个痛快!
“那么你呢?叶青衫,你这些年过的究竟算是痛快还是不痛快?”说话间,方道然自怀中掏出一只似乎隐隐刻画着狰狞鬼面的漆黑陶埙无声地吹了起来,长孙慕雨立刻停下了动作,如野兽一般翕动着鼻翼侧耳聆听,只是片刻,长孙慕雨的双眼竟变得一片黑红,可他的双瞳却缩成两条细线发出荧荧绿光。更令人心惊肉跳的是,诡异的变化不仅仅发生在长孙慕雨的双眼,而是他的全身。
随着一阵压抑的咆哮喘息与骨骼爆裂筋肉缠结的骇人声响中,叶青衫竟眼睁睁看到长孙慕雨渐渐失去人形彻底化身一头令人几欲作呕不忍直视的怪物——原本白皙如玉的俊脸因为皮肤的皱褶和五官的扭曲而变得丑陋无比;过度用力张开的下颌狠狠撕裂了他的嘴,露出早已被他自己嚼得残缺破碎的舌头;悍然暴胀的肌肉撑裂了干枯的皮肤,在他的身上留下大大小小的伤口,流出的却不是鲜血,而是不知名的黝黑黏液;膨胀如鼓的腹部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凸起,细细看去,每一个凸起里都似乎有活物在兴奋地蠕动着,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色彩斑斓,直到终于有凸起炸裂,从里头伸出一个长有四对青色复眼的瘆人虫首,暴戾地甩掉头上的黏液后便立刻张开那张有着巨大螯齿和尖牙的口器,一边发出刺耳的嘶鸣一边狠狠啃噬起长孙慕雨的血肉。
“蛊神蜂”方道然的声音再次响起,“见风则长,遇血即狂的蛊神蜂。所以叶青衫,你最好赶快杀了他,让我完成这百鬼出迎的仪式,否则的话,死的可就不只是他了……想要满足这三千三百三十三只蛊神蜂的胃口,一个长孙慕雨可不够。”说到这里,方道然有意顿了顿才又桀桀笑道,“加上你这百十斤血肉也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