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面的谈话声不停,又听了片刻,老头子就发了失心疯,全不顾沙王的命令,一头冲进了王帐,他的动作太大,以至帐篷的皮门帘都被他直接踩掉了。
门帘缠在两脚之间,班大人站立不稳,咕咚一声摔在沙王和大祭司跟前,几个人都被他吓了一跳,谢孜濯赶忙跑过去扶他,不料还不等她上前,班大人就爬了起来,并非站起,而是跪在地上,口中用蛮话大声说着什么。
一段话说完,班大人忽然开始砰砰磕头,对着沙王磕头!
虽然不是石板地面,但这一段荒原土质坚硬,没磕几下老人家的额头上就已经鲜血淋漓。
瓷娃娃完全被他惊呆了,倒是沙王反应得更快些,伸手把班大人扶了起来,口中说了几句蛮话,老头子听过之后,表情中先前的担心和惶急不再,变成了欣慰、释然,另外还有些懊恼和郁闷。
……
回到住处时,天边半月斜挑。
谢孜濯找沙民要来些布条和止血生肌的古怪草药,亲手给班大人处理伤口,她第一次给别人包扎,歪歪斜斜地,裹得很难看。等忙活完了,又转身去给老头子倒了碗水,同时轻声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宋阳的尸体被人偷走了。”
瓷娃娃忽然抬头,目光锐利:“什么意思?”
班大人摇头道:“莫着急,待我慢慢说。”
黄昏时白音武士缉拿着奸细返回,见到沙王后桑普也不再隐瞒,把实情和盘托出。沙王自然吃惊不小,当即请大祭司来商量此事,同时也把谢孜濯和班大人喊来,想听听他们怎么说。
在帐外班大人听得清清楚楚,沙王和大祭司说被埋葬入土的年轻汉人还活着,老头子又哪会不知道那个年轻汉人是谁!
班大人刚说到这里,咕咚一声,瓷娃娃摔坐在地,眼睛瞪得大大的,分不清她是想哭还是要笑,手中捧着的满满一碗水,早都洒在了自己的衣襟上。
班大人笑了,不用等瓷娃娃再确认,他就点头道:“没错,宋阳没死。”
瓷娃娃深吸了一口气,脸色渐渐归于平静,认真道:“您继续说。”说着,双手撑地重新站了起来,可才刚刚起身到一半,两只大大的眸子忽然向上一翻,又直挺挺地倒了下去,晕倒在地。
班大人挺无奈的表情,颤巍巍地伸出右手,用大拇指去掐人中,可人老了力气有限,一只手根本掐不动,非得把另只手也凑上去,哆里哆嗦双手同时用力,等他忙出一身汗的时候,瓷娃娃终于苏醒过来,张开眼睛、眸子从涣散到有神再到清透,瓷娃娃坐起身想了想,忽然笑出了声音……没辙了,非得笑不可了,压不下挡不住,如果不让笑的话会死人的…不笑,真的会死!
容她笑了好一会,班大人才继续去讲刚才的事情。
初闻宋阳未死,班大人又惊又喜,可接下来大祭司的话又让他骇然不已:死人复活,是神罚之兆!
即便班大人对沙民的习俗并不完全了解,凭着最基本的常识他也能明白,既然是噩兆,沙民就绝不容宋阳活命。
这个时候又哪还顾得上去想宋阳为何会没死,情急之下,班大人直接冲进了王帐,大声替宋阳解释此事……老头子告诉沙王和大祭司,自己的儿子因小时候练功出了岔子,患有死睡恶疾,常常会莫名其妙地睡下去,病发时和死掉一模一样,几乎没有分别,但却不是真死只是昏睡。
临时编出的谎话漏洞颇多,让人难以相信,可班大人一时间找不到别的借口,就只能这么说,他一定得要对方明白,宋阳不是死而复生,而是压根就没死。
死而复生是神罚警兆;没死被误埋土中不过是个粗心大意的错误。唯有如此,才有可能让沙民放过宋阳……当时班大人又哪知道还有内奸祭祀、偷走尸体这个曲折过程,他只道宋阳在花海中爬出坟墓、被留守那里的沙民抓住、生死悬于一线间。
跟着班大人又对沙王解释,之前隐瞒此事是因为心疼儿子,怕沙民知道他没死也会把他丢进裂谷喂泥鳅,所以明知宋阳是昏睡,但他还是隐瞒下来,任由沙民将其埋葬。随后他磕头如捣蒜,祈求沙王宽恕宋阳。
白音沙民内心纯净,但并不是白痴傻瓜,显然沙王对班大人的说辞不以为然,不过他还是扶起了老头子,把有关宋阳死而复活的过程如实相告,班大人这才知道宋阳跑了,并非自己想象的那样落在沙民手中,刚才自己那一套谎言全都白编了。
沙民善待班大人和谢孜濯,归根结底是因为他俩的儿子、丈夫死在沙民手中,现在宋阳还活着,按理说先前的待遇应该全部撤销才对,不过沙王并没那么做,只是让他俩先回去。
沙王仍善待两人,虽然不合常理但在班大人看来却不难理解,神罚警兆不是小事情,一旦传开去全族都会人心惶惶,如非迫不得已沙王都不会宣布此事,所以宋阳的老爹、媳妇,以前怎样对待以后就还怎样。
班大人说话的时候,谢孜濯一直在笑,还在沙民土牢时她曾说过,以前没有宋阳的时候,她无所谓的;可这个人来过、又走了,她很不开心;不料现在他走了又来了……高兴到受不了了,这还是瓷娃娃有生以来,第一次体会这样的感觉。
心思通透的谢孜濯、性情沉静的瓷娃娃,没完没了的傻笑着。
不知笑了多久,心情送算稍稍平静:“有件事我还不太明白。”
班大人冷声反问:“不明白宋阳为什么没死?你别问我,我还不知道该问谁去呢。”
瓷娃娃赶忙摇头:“不是,不是想问这个。也不是不想问,是知道这事问您没用……”
不等说完,班大人就老大不耐烦对打断:“说的什么,翻来覆去的,不会好好说话了么?想问什么赶紧问。”
瓷娃娃又想笑,使劲咳嗽了一声压住笑意:“你为宋阳求情…为什么?”
可是班大人没回答,只是闷闷地哼了一声:“我老成这个样子,想不到还要给蛮子磕头下跪,气闷得很,今晚不想说话了。”说着,呼地一口气吹熄油灯,躺倒在垫子上,再无只言片语。
谢孜濯也不再问,重拾水碗倒满了水,放在班大人身旁,老头子半夜常常会咳嗽,那时会要喝水压一压的。
突如其来的消息,打乱了原来定下的、在半夜喝酒吃肉的计划,两个人全都忘记了,酒肉就放在帐篷角落中原封未动……
半夜三更,偌大营地一片寂静,只有渐熄的篝火堆中,偶尔爆发出一两声噼啪低响,一蓬火星随之溅起,转眼熄灭。
蛮人夜宿,也安排了战士值夜,但毕竟不是行军打仗,荒原千里无人,根本不会有敌人偷袭,所以值守的蛮人也都倦怠得很,或三五成群凑到一起低声聊天,或背背相靠昏睡打盹,没人注意到,一条人影趁着夜色掩护,悄悄摸进了这片大得惊人的营地。R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