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焰噼噼啪啪地燃烧,散发着类似烤焦的味道。
人们惊诧地看着这令人难以置信的一幕:亚伦斯不顾阻拦地要参与“真火的试炼”,然后几百年来都闻所未闻的事情发生了——火焰莫名地剧烈升腾,冲天而起,把亚伦斯完完全全给吞没。
由于事发突然,人们反而鸦雀无声,过了好一会儿,才听到一个小女孩令人心疼的哭声。
“亚伦斯大人不会死的,他不会死的对吗……小普,你快去救救他啊,救救他啊!”
她捂着脸低声哭泣,担心她的亚伦斯大人真的就这样死掉了,她好害怕,知道死掉就是再也见不到了,她的声音稚嫩而无助。
可普罗门又能怎样呢?他自己也不愿相信啊,谁又会料到火焰会自己变大,而且还丝毫没有减弱的样子呢?
“不会的不会的,尤莉娅,人们不是说意志坚定的人就能通过真火的试炼吗?你看少爷那么勇敢,他冒着生命危险救过你啊,他善良又正直,还那么年轻,伟大的诸神会保佑他,他一定不会有事的!”话是如此,普罗门自己也乱了阵脚,他想着要给哭泣的尤莉娅擦干眼泪,但是又觉得不妥,紧张地把手伸过去吧,又不好意思地收回来,只好吞吞吐吐地说,“啊,我去打水救火,马上,我马上就去!”
人群乱成一团,奇怪的是今天竟然没有警备队维持秩序,大家手忙脚乱跑去市集中心的水池里打水。那场面颇为壮观,什么陶罐、帽子乃至无用的竹篮都带上了,他们纷纷嚷嚷,一个倒霉的行人被撞倒在地,刚爬起来想骂几声,结果又被后面的人撞倒了,半边身子掉进了大水缸里。
这简直比皇宫着火更加要紧,周围的店铺老板都好奇地看着他们,嘟囔说:“啊,难道大广场又失火了?还是马戏团的狮子被火烧到屁股到处咬人了?”
忽然这时候——
“等等。”那些通过真火试炼的僧侣的当中一位说话了,“那团火焰中好像有什么奇怪的变化……”
高弗雷在营地里休息了一整个白天,直到夜晚降临的时候,他才悠然醒来。
此前,他一直默默做着准备。撤军并不是就此放弃围城,恰恰相反,高弗雷的目的是让对手掉以轻心,在最合适的时机一举夺城。
高弗雷早就怀疑波黑曼受制于人了,尤其是在看到那苦修士安东古怪的神情之后——更坚定了想法,他想要赌一把。
况且他也并不是愚蠢的,他清楚地知道,他们需要一个安身的地方,否则最终的下场必然是悲惨死于荒漠。而银沙就是最合适的选择,在第一天进入城市的时候,他就注意到银沙强于贸易而疏于军事,守军大多安于现状,缺乏训练,绝不是罗斯里克人的对手。
于是,他安排人手将投石机推到银沙附近的土山后藏好,等攻城部队正面破城,他再悄悄从另一面架云梯上墙,夜袭银沙,打对手个措手不及。
而此刻,所有的罗斯里克人都已经磨好了剑,整个大赛马场都是璀璨的火光。高弗雷看到他们坚毅的脸庞,热火在利刃淌下流光,战士们早已准备好为牺牲的同伴复仇了。
“诸神庇佑。”高弗雷穿上链甲袍,将宝剑收进剑鞘,亲自高举风玫瑰大旗,神威凛凛地站在观众台的最高位。
他问道:“诸位,你们是否知道今天我们目的为何?”
“当然是攻下银沙!报仇雪恨!”众人大喊道,乒乒乓乓地敲打盾牌,金属的声响颇有节奏感。
“我们还不仅于此!”高弗雷提高音量,“我们还要解救波黑曼于小人的阴谋之中。诸位,罗斯里克人绝不是卑鄙的,我们维护正义,坚守信条,尽管我们被迫流亡,遭到王室的误解,受到小人的陷害……但我们无愧于心,我们宣誓效忠王室,那么我们就应当去做正确于王国之事!”
高弗雷看着他的部下们,火焰倒映在他眼中,他的声音拥有着看不见的力量,像大海的浪涛奔涌翻腾,猛烈拍打岸边的礁石。
“我们罗斯里克人始终战斗在王国的最前线,我的兄长阿尔温是在对龙族的战争中死去的,我的三个弟弟和他们的孩子是被龙族掳到那沉没之地,下落不明的……”他指着脸上那道撕裂唇间的伤痕,话锋陡然一转,“我们出生入死,捍卫王国到底是为了什么?为了罗斯里克人的荣耀啊,为了对得起国王赐给我的金腰带和金马刺啊,为了光荣地去面对祖祖辈辈传下来的剑和矛,血与火……直到我们将来站在他们的身旁,也可以骄傲地告诉先辈们,我们不负众望。”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高弗雷其实很疲惫,疲惫得想要躺下,气息从未如此沉重过,多希望就此长眠,追随阿尔温的脚步离去。
但是他没有表露出来,他深知自己的使命,他不能让人们看到他的软弱。不能。高弗雷是所有人唯一的希望,是支撑着一切的大梁,他只好用苍老的布满老茧的手用力挥舞旗帜。
好让所有人看到,风玫瑰永不凋零,风玫瑰依然绽放。
在场的许多人都忍不住流下了眼泪,他们也曾经历过那场与龙族之间的生死之战,然后亲眼见证着风玫瑰家族的衰弱。又一路追随高弗雷一起,他们带着家属远离故乡的玫瑰谷,冲破雇佣兵和贪婪小人的围追堵截,深入大漠的不毛之地。
大家都是共同患难走到今天的。他们敬重高弗雷,因为高弗雷会与他们同甘共苦,会为了每一个人的牺牲去拔剑,毫不犹豫割断对手的喉咙。他们相信他,每到一处便会将他的故事传扬,好让所有人都知道,他们可敬的主人高弗雷是世界上最勇敢最正直的骑士。
“风玫瑰永不凋零,我们誓死追随高弗雷大人!”他们喊着,亲吻剑鞘,为他祈祷。
而高弗雷却说:“不,你们要忠于王国,要对得起战死的先辈。我们此刻是要解救国王忠诚的骑士波黑曼阁下,而不是去杀戮,城破之后绝不可惊扰百姓……”
忽然这时候,高弗雷又想起了什么,不禁一顿,他环视四周,目光如炬。
赛马场上的人都感到事情不妙。过了很久,他才问道:“亚伦斯和普罗门上哪儿去了?”
“今天一大早就离开了,说是要去透透气。”
哦不,见鬼。
高弗雷仿佛又老了几十岁。
“看来,我们得加快速度了……”
光亮在扩散。
它如利剑刺破黑暗,又爆发出灼热的力量,吞噬一切。
很多很多杂乱无章的画面在亚伦斯的眼前闪烁——似乎是很遥远很遥远的景象:
他看到了一片原始森林,直插云霄的参天大树拔地而起,树上有精致的树屋,窗户旁还有精灵弹奏竖琴,歌唱着不知名的古老歌谣。
他还看到了一片大陆,奇怪的是,过去他在地图上从来也没见过。它连接着北域绝境乌塔尼亚的西北角,穿过漫长的冰冻山脉和苍雪丘陵,地面陡然间开阔,四周弥漫着阴霾,许许多多的房屋隐藏在雾气中。
这一切都令人震惊!他不由惊呼。
就在雾都的深处,亚伦斯的眼前又出现了一棵大得可怕的世界树——它的树干比十几座城市加起来还要宽广,比雄伟的克列昂山峰更加巍峨,它将天地相连,无边的树冠撑起整个世界,在地面投上巨大的阴影。数不清的亡者沿着世界树斑驳的脉络攀爬,一条展开双翼的黑龙盘踞在错节的根系,贪婪吞噬着死者的灵魂,它恶毒的眼睛就像月亮一样庞大。
“最后之日……预言之子……”冥冥之中,似乎有某种沙哑的声音在呼唤,“醒来了……天启……它即将到来……”
该死的,在说什么乱七八糟的?亚伦斯的心脏在怦怦直跳,他一连串发问,又开始漫无目的地奔跑,想要远离那座雾都。
忽然,世界树的根系开始疯狂蔓延过他的身旁,发出数百万道雷电同时轰击的恐怖声响,令他猝不及防。尘埃中,根系掀翻大地,摧毁房屋,像巨蟒横行大陆,以极快的速度横跨风暴之海,扎根在乌塔尼亚和布隆萨斯冰封的海岸。
亚伦斯眼前不停闪烁着火光,他只是瞠目结舌地看着,月亮一分为二,像一双眼睛的血丝破裂,溢出鲜血,最后爆炸成无数流火坠落夜空,轰隆轰隆,将精灵居住的森林化成火海,河水染成猩红。
一切生灵都毁灭了,森林也移为荒漠,歌声戛然而止。
亚伦斯冷汗直流,多么可怕的景象,这仿佛是末日审判的画卷,那席卷世界的沙尘暴正要将他吞没,呛得他窒息。强烈的视觉冲击几乎令他精神错乱了,分不清自己是生是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