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这片沙漠在夕阳的映衬下显得无边无际,金色的沙粒折射出血红色的光芒,带着这一日最后的温度挣扎着徘徊在沙漠的上空,咸热的风从四面八方吹过来,沙坳中的男人原本枯竭的唇皮失去了最后的一丝血色。
他半个身子被淹没在沙粒之下,只露出微黑的胸口和早已僵硬的双手。那双手挣扎着伸向天空,似乎在临死的前一刻,还在恳求上苍的眷顾。
然而,终究没有奇迹发生。
尸体的一边,跪着一匹骆驼。
骆驼是沙漠中最忠诚的交通工具,它永远也不会背叛自己的主人,即使那个人已经死了很久甚至是很多天。
它茫然地跪在滚烫的沙尘上,眼神空洞迷茫,似乎已经找不到方向。
但很快,它听到了一丝声音。
它伸长了脖子,寻着声音望去。那是属于它同伴脖颈上铃铛特有的声音,清脆,微小。叮铛——叮铛——
在一片连着一片的沙丘上,一个上身赤丨裸,身材干瘪的男人正驾着一匹骆驼摇摇晃晃的向这边走过来。这似乎是沙漠中常见的商人,骆驼驮着沉重的货物有些吃力的踩在软绵绵的沙丘上。男人哼着小曲,心情很是愉快,不难想象,他在不久之前,狠狠地敲了一个或者是两个迷失在沙漠中的年轻人,他们彻底在这片四个方向几乎都一模一样的沙漠中寻不到方向。
于是以四个金币买一个指南针并不算昂贵。
然后,他殷勤的向他们推荐了自己最珍贵最宝贵的货物——水。
要知道,在这炎热的沙漠中,一口水,是多么的难能可贵。想当然,这两个年轻人打算出钱买了。于是商人眼珠一翻,笑嘻嘻的递过去一个精致的银锡水壶,轻轻摇晃,那里面传出水源哗啦啦的声音。
两个年轻人的嗓子几乎同时紧了一下,不自觉的咽下一口唾液。
以商人精明的眼睛,他猜得到,这两个可怜的年轻人,一定在沙漠中转了几天,不用说水,就算是干粮也没吃过一口。
“多少钱!”一个年轻人低沉着嗓音问道。
“一百个金币!”商人伸出短小的手指,在两人眼前比划出一个数字。
“你简直是在开玩笑!”年轻人不满的哼了一声。
商人摇了摇头,用自己三寸不烂的舌头开始了自己独到的营销,“你们看,这水是流动的,我不能把它装在包袱里,不能将它捧在手心里,更不能将它喝到我自己的肚子里……”两个年轻人露出不耐烦的神色,他紧忙说出重点,“所以,我只能将它装在这个银锡水壶中,你们瞧,这水壶上面的花纹和蓝宝石是多么的独特,再瞧瞧背面……”他故意把话音放低,显得神秘而庄重。
水壶的背面,有一块鸡蛋大小突出的琉璃,琉璃中流动着蓝色的液体,在夕阳的折射下,散发出晶莹剔透的光泽,“传说这是雅克兰斯的眼泪,雅克兰斯你们一定听说过的,对不对?难道,这样一个水壶不值八十个金币吗?”
两个年轻人对视了一眼,“我付十个金币,你让我们每人喝一口水!”
商人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他鄙夷的哼了一声,将水壶重新放回包袱里,双脚轻轻的在骆驼的腹部上一点,骆驼立刻缓慢的向前方走去。
两个年轻人再次对视,眼神中充满了探究与询问。
商人的余光自始至终都没有离开过他们,感觉他们似乎很坚决,就在他打算同意年轻人的提议时,一个年轻人终于忍不住喊道,“请等一下,我们买!连带着你的银锡水壶,我们一并买下来!”
商人自然高兴极了,为了显示他的大度,他只收了九十八枚金币,因为他看得出,这两个年轻人已经炸不出一点油水了。
夕阳缓缓西沉,沙漠中的热气在一瞬间散尽,空气几乎在刹那间变得冰冷。
商人在沙漠里待了很多年,自然习惯这里的气候,他立刻从包袱中抽出自己厚重的大衣,这衣服在太阳下烤了一整天,在披上身子的一瞬,烫得他几乎叫出声来。但他忍住了,再过几分钟,这炙热的温度将成为沙漠中的奢望。
沙漠在他们的眼中,顽皮的像是一个孩子。变脸和变天的速度,绝对是可以相提并论的。
但在这可怕的寒冷中,他很快发现了巨大的惊喜。
一匹迷路或是被人抛弃的骆驼,正在不远处盯着他,漆黑的眼睛在绚烂的夕阳光彩中,宛如两颗精心雕琢过的宝石。
商人立刻挥了挥手中的皮鞭,催促胯下的骆驼快点奔过去。他早就想为自己的生意增加一匹骆驼了,这样他就可以驮更多的货物,在这沙漠中,更好的生存下去。但一匹骆驼的价格实在贵的惊人,于是即使知道自己胯下的骆驼已经很吃力了,但他依然没有忍心花出自己不容易赚来的金币。
眼前,这样一个好的机会,他当然不能,也绝对不会放弃。
骆驼乖巧的看着他跳下驼背,然后欢天喜地的奔过来,也看到他眼中立刻消失的神采。因为这个身材短小的商人看到了骆驼身后的死尸。
但他很快镇定下来了。沙漠中这样因为讥饿和干渴而死去的人他曾见过很多,比眼前这个死状更恐怖,也曾有过。尸体死死的闭着眼睛,两只手伸向天空,似乎在乞求苍天的眷顾。
哼,可笑的家伙!
在平静下来后,商人开始审视这匹骆驼,年轻,体力好,脚蹼厚实,在沙漠中,最需要的就是它的脚蹼。这匹骆驼简直好到让人惊奇。
他暗呼自己的运气,满地地牵起骆驼,打算离开。
等等!商人的眼珠转了一下。
这具死尸身上,会不会有什么钱财?他今天的运气实在不错,也许苍天会让他再在这个死去的尸体上拿到数目可观的金币也说不定?
他笑眯眯的放开了手里得缰绳,慢慢的向着那具尸体走过去。
呜——
身后的骆驼忽然发出一阵阵古怪的嘶鸣,这畜生还真是忠心自己死去的主人,见不得别人去碰他的尸体吗?
商人冷笑地想着,他终于走到了死尸的身前。
该怎么将他从沙丘中弄出来?商人慢慢的蹲下身子,伸出手,想试试看能不能将他从沙丘中拉出来!
在双手交叠的一瞬,却猛然间觉得手腕骤然一痛,甚至都忘记了叫喊,商人清晰的看着沙丘中的死尸缓慢的睁开了眼,不同于正常人的黑白瞳孔,这人的眼睛竟然全部都是黑色的,黑洞般的双眼看不出什么神采,却让人心惊胆寒,沿着眼角,黑稠的液体缓缓流下,沿着干瘪的脸,一直流到枯竭的唇边,然后,那唇展开了一朵邪恶危险的笑容。
啊——
商人终于发出了一声惊叫,在一望无际的沙漠中,叫声传出很远,却没有一个人答应。
死尸的双手宛如铁钳般狠狠握在商人的手腕上,几乎要将它切断,似乎唯恐商人跑掉似地。
在最后一抹光彩在西方天边消失,商人终于停止了挣扎。他垂着头,静静矗立在沙地上,过了许久,才缓缓挣动了一下身子,似乎他已经保持一个姿势很长时间,他转动了一下自己的脖子,伴随着这个动作,有黑色的液体从他脸上滴落下来。
啪嗒……啪嗒……
砸在早已冰凉的沙地上。
他缓缓抬起脸,两只眼睛已经黑洞洞的,黑色的液体正顺着他的脸颊流落下来。
嘴角荡起一抹笑意,他宛若杀神般瞥向那具依旧淹没在沙丘中的尸体。
此刻,他终于死掉了。
他们已经在沙漠中寻找了七天。
这七天中,他们几乎米水未进,片刻未眠。
可是,还是没有线索。
在这无边的沙漠中,他们险些找不到方向,更将目标跟丢了。
他静静坐在高丘上,任凭夜风夹杂着细小的沙粒拍打在脸上,望着远处地平线上慢慢爬起的月亮,情绪更是复杂极了。
在离他不远的地方,燃烧着一堆篝火。
沙漠中的夜晚,寒冷异常,若没有做足准备,说不定会冻死在这无人问津的沙漠中。就像……就像昨天中午他们见过的那三个人,蜷缩着身子,互相依偎,就连生命的最后一刻,他们也从未放弃过彼此。若当时……也有这样的一簇火焰……
苍颜不忍再想下去,缓缓地垂下头。然后他看到脚边的那个买来的银锡水壶,这水壶沉甸甸的,也许真的是用上好的银锡铸成也说不定。
他就这样安静的把玩着,当水壶翻转过来时,他表情微微一愣,雅克兰斯的眼泪?手指轻轻抚摸过冰凉的琉璃,月光下越发璀璨的液体光泽更盛,仿佛萤火般破除琉璃的束缚,荧荧飞舞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