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谁死在庄子里了？”</p>
国公府的下人皆知，陆之昀的性情深沉内敛，他向来是个缄默寡言的人。</p>
旁人很难在他的面上看出诸如愤怒、抑或是悲伤的情绪来。</p>
如此，更让人觉他深不可测。</p>
可适才陆之昀冷沉的质问之语，和他那副稍显阴鸷的面容，无不显露着，他动了怒火。</p>
其中一个小厮即刻收敛了惧怕的心思，忙颤着声音恭敬回道：“回…回公爷，是沈家…是沈家的大姑娘殁了……”</p>
话音甫落，天边忽地闪起了数道刺目的裂缺，雷声亦随之彻响。</p>
廊檐下的光影骤亮，又骤黯。</p>
那裂缺也蓦地打亮了陆之昀的半边身子。</p>
听罢小厮的回话后，男人微垂着眼睫，仍伫立在原地，却是默了一瞬。</p>
属下江卓见陆之昀有一晃的失神，也不敢过多询问，只又问那小厮：“伯爵府这两月到底发生了何事？你快赶紧同公爷讲讲。”</p>
陆之昀刚从北境回到京城，所以康平伯府这两月发生的这些祸事，他自是不知情的。</p>
待小厮将伯爵夫人沈沅和贵妾沈渝的内宅争斗讲完后，陆之昀已然掀眸看向了他。</p>
男人生了双精致威冷的凤目，眼尾狭长延亘，他的眉骨和鼻梁生得很高挺。</p>
所以看人时，眼神便很是深邃，给人一种无形的压迫感。</p>
“沈家女的尸身葬在何处？”</p>
陆之昀的嗓音渐渐恢复了平静。</p>
小厮如实答道：“康平伯将沈家大姑娘送到庄子之前，便写下了休书，而永安侯…觉得自己的长女有辱门楣……所以便将她的尸身葬在了郊外，并没有将她的灵位再接回沈家的祠堂。”</p>
现下沈沅仍以魂识的角度看着梦中，国公府发生的一切。</p>
陆家的子嗣虽然众多，但是承爵的男丁却只有陆谌一个。</p>
陆谌如今的年岁是二十二岁，早年在科举中也曾榜上有名，在朝中的通政司任参议一职。</p>
放眼整个京城，陆谌也算是个出类拔萃的世家公子，身为陆家的家主，陆之昀总要对他更关切些。</p>
所以梦中陆之昀对陆谌的婚姻，及他妻妾的争斗多询问了几句，沈沅并未觉得奇怪。</p>
不过听到了自己竟是被沈家随意地葬在了郊外后，沈沅的心情还是蓦地涌起了难言的伤感。</p>
沈沅仍尝试着让自己从这噩梦中醒过来。</p>
直到陆之昀说了这样一句话——</p>
“把陆谌和他的妾室，都唤到国公府来。”</p>
属下江卓虽不知陆之昀接下来要做什么，却即刻低声应了声是。</p>
***</p>
陆家的家祠，在镇国公的府院中。</p>
沈沅的魂识丝毫不受自己的控制。</p>
画面忽地一转，她便又置身在了陆家的家祠中。</p>
祠堂内，供奉着陆家的先祖。</p>
正央的漆黑灵牌，刻着老国公陆鸿昂的名讳。</p>
菱花纹的支摘窗被大风吹得开开阖阖，阴风贯入堂内时，将烛焰吹拂得亦是摇摇欲灭。</p>
沈沅愈发觉得，她眼前看到的一切，绝不会只是一场诡异的梦境。</p>
所有的一切，倒像是真实发生过的。</p>
甚至可以说这一切，都是她亲自经历过的前世。</p>
起了这个念头后，沈沅再没了要从梦中醒来的想法。</p>
她开始好奇起她的身后事。</p>
也有些好奇，陆谌和沈渝又会落得个什么样的下场。</p>
“怦怦怦——”</p>
红木隔扇门外，突地发出了猛烈的拍击声。</p>
随即，陆谌急切的嗓音便从门外传了出来：“五叔！五叔，我求求您了，渝儿她才刚出小月…她不能这么久跪…您若觉得沈沅死得冤屈，也大可以让她到正堂坐着…让她坐着…您再盘问她。”</p>
陆之昀听着陆谌的请求，英俊的面容并未起什么波澜。</p>
属下江卓最是熟悉主子的脾性，他能看见，陆之昀的眉间还是闪过了一丝烦躁。</p>
沈渝泪流满面地跪在蒲团上，却不敢如陆谌般，当着陆之昀的面，对他苦苦哀求。</p>
男人戴着两翅皆宽的乌纱帽，帽檐下的眉眼深邃衿然。</p>
适才陆之昀垂眸看了她一眼，可他看她的眼神就如在看只蚂蚁一样，睥睨威严，又充斥着寒意。</p>
沈渝甚至在他的眼神中，体会到了一丝残忍的杀伐。</p>
她不禁打了个寒颤。</p>
这祠堂本就是阴森之地，这日又下了大雨，沈渝跪在地上，更觉不寒而栗。</p>
江卓听着陆谌毫不停歇地哀求，便对陆之昀请示道：“大人，需要属下将康平伯赶出去吗？”</p>
陆之昀却回道：“让他也进来。”</p>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后，陆谌急切地走到了祠堂正央。</p>
沈渝则如见到了救命稻草般，刚要哀泣着扑入陆谌的怀抱，可陆之昀只是转首睨了她一眼，她便立即收敛起了心思，复又满脸泪辙地跪在了原地。</p>
陆之昀咬定，沈沅死的蹊跷，且她蒙受了冤屈。</p>
陆谌带着沈渝一入了公府，陆之昀便命人将她押到了祠堂中，让她对着列祖列宗承认自己的罪行。</p>
沈渝心中很是发慌，陆之昀贯是个手段强硬，且眼中揉不得沙子的人。</p>
既是如此，她便更不敢承认自己的所作所为了。</p>
陆谌见陆之昀终于肯给他说话的机会，待跪在蒲团上后，忙为沈渝求情道：“五叔，渝儿她绝对不是这样的……”</p>
陆之昀蹙眉，摆手打断了他的话。</p>
随即，便语调冷沉地问向沈渝：“既是不承认，那应天府，还是大理寺，你自己择一个罢。”</p>
听罢这话，沈渝和陆谌的面色皆是骤变。</p>
在大祈朝，妾若犯诬妻之罪，被押送官府让府尹审讯也无可厚非。</p>
可任谁都知道，无论是应天府，还是大理寺，这两个官衙机构实际的掌权者都是陆之昀。</p>
所以说无论是在家祠认罪，还是在这两个衙署被审讯，也都无甚区别。</p>
沈渝细细品着陆之昀的话意，暗觉若她能在家祠承认自己的罪行，陆之昀说不定能对她从轻发落。</p>
雨势渐小后，沈渝顾不得再想，便在陆谌诧异的目光中，对着陆之昀扣首认罪道：“五叔…妾身…妾身是一时想不通，孩子确实不是姐姐害死的…是妾身不小心……”</p>
话还未说完整，陆谌看向沈渝的眼神已是充满了震惊。</p>
实际上，陆谌将沈沅送到庄子后，也没预料到她竟是这么快就去世了。</p>
还在京城时，沈沅虽患了很严重的咳疾，但他也背着沈渝，让医师给她开了药方，也曾交代过庄子的仆妇要好好善待沈沅。</p>
陆谌也一直想不通，沈沅怎么就突然去世了？</p>
而今沈渝说了这样一袭话，陆谌也突地萌生出了一个令他心寒的猜测。</p>
孩子既不是沈沅害死的，而是沈渝的构陷……</p>
那么沈沅的死……</p>
——“陆谌，我问你，妾若诬妻致死，按大祈的律法，该如何处置？”</p>
陆之昀问罢，沈渝看着陆谌眸光闪烁，心中也渐渐冉起了不好的念头。</p>
陆谌肯答应沈弘量，再娶沈家女的缘由，便是因为他看了沈沅的画像。</p>
因为沈沅长得同沈渝有五分像，他才决定娶沈沅为妻。</p>
可最后他还是对沈沅产生了感情，不然他不可能会做出这样的神情！</p>
“谌郎……”</p>
沈渝唤了陆谌一声，实际她害沈沅的缘由，并不全是因为她觉得沈沅抢了她的伯爵夫人之位。</p>
而是她越来越能体会到，陆谌他在与沈沅相处的过程中，还是动了心的。</p>
陆谌唇瓣微颤，他想起沈沅在离开京师前，看向他的眼神虽带着淡淡的哀怨，却又透着决绝。</p>
他的心也隐隐做痛，他知道陆之昀并无多少耐心等着他的沉默，便颤声回道：“按照大祈的律法，妾若诬妻致死…已行者，杖一百，流二千里……”(1)</p>
话落，沈渝的瞳孔骤缩。</p>
可是她不相信，她不信陆谌真的会任由陆之昀这么处置她！</p>
陆谌虽然知道自己错怪了沈沅，却还是不愿让沈渝去承担她应有的惩罚。</p>
诵完大祈的律法后，他复又对陆之昀请求道：“五叔…律法虽是如此…但…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