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三十个小时的路程,李玥明带着女儿,站在车厢过道里,周围的人们听说她要和孩子站到终点站,都说:“你疯了,这么远的路程,你能受得了,孩子能受得了吗?”就有好心人住座位里挤挤给她们母女让座。抱着女儿,挤在座位的边上,李玥明觉得有点心酸。
王安康接的她们,一年多不见,他明显地比以前老了许多,鬓角竟然有了白发。夫妻相见,百味沉杂。王安康一把抱起女儿,又从妻子手里接过她提的包。李玥明意识到,他们已经有太久的时间没有一家三口同行了。时间是最好的证明,他们竟然找不到一句合适的话来说。王安康问麦香:“想爸爸没?”麦香甜甜地笑着答应:“想,我天天做梦都梦见你。”
他下意识地望了一眼李玥明,李玥明明白他的意思。笑笑:“你可真行,这一出门就是一年半天气,真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王安康歉意地说:“在外面也不容易。我何曾不想你们?人在江湖,身不由已,你应该比我更明白这个道理。”
到了王安康所谓的“家”。李玥明的眼睛潮湿了,“家”只有不足十平米的地方,厨房、卫生间都有,想转个身一拧身都能撞到墙上。
出租屋位于七层小楼的一楼底层,又潮又矮的,只有一扇通风的窗子,屋子又黑又小,白天都得开灯。深圳的雨水多,经常是一会晴空万里一会暴雨如注,屋子里散发着浓烈的霉味。
李玥明问他:“这里能住人吗?”王安康说:“出门打工的,住这样的房子都不错了。况且,每天早上七点出门,晚上十点回来,累得就跟死人一样,住哪都一样。”李玥明不觉心痛,她给了他一个拥抱,他笑了:“这会你不担心女儿看见了?”李玥明说:“这一年半你受苦了。条件这样差,真是让我难以想象。”
房间连床都没有,打的是地铺,在又潮又湿的地板上,直接铺了褥子,躺在上面,感觉身子底下垫的不行。晚上,李玥明翻来覆去睡不着,王安康却早已酣声雷动。他说他趁她们母女到站前这段时间,扫了一座楼。保险公司的“扫楼”不是打扫卫生的扫楼,而是从一座大楼顶层的办公室到一楼全部拜访遍。深圳多是高楼大厦,难怪他头挨着枕头就能入睡。李玥明渴望夫妻久别胜新婚的甜蜜,王安康却睡得象头死猪一样,一晚上连个身都没翻。
这一天,王安康带着孩子出去看朋友,李玥明一个人呆在屋子里做饭,菜炒到一半的时候,火灭了,才发现没有煤气了,饭做成了半生不熟的,没法吃。她又没有钥匙,只好在屋子饿了一天。
深圳是一个新兴的美丽城市,郁金香花开得正艳,简直就是鲜花的国度。李玥明和王安康带着孩子坐在公路边上的长椅上,长椅边是大丛大丛的美人蕉。李玥明向他诉说着自己的“奋斗史”,告诉她自己家的房子的布局。温暖的空气中飘洒着花的香气,女儿蹲在他们脚边自己玩耍。两个人畅想象他们美好的未来,在那一刻。李玥明忘记了他不在身边时所有的辛苦。比起自己的辛苦,王安康的生活比她更为艰难。。
世界在那一刻就是最美的,尽管他们的口袋里没有过多的金钱。
王安康带着李玥明母女在市里几个不收费的景点转了转。他们生活得很简单,每天早上李玥明打面糊糊,打上一个鸡蛋,就是早餐。晚餐是米饭,菜贵,就吃便宜的土豆。王安康为了跑下更多的保单,只休息了两天就开始去跑业务。他去跑业务的时候,李玥明就和孩子呆在屋里,哪儿也不去。正对着窗子的是一家小杂货铺,一台小小的电视机每天都开着,那户人家也有一个和女儿麦香一样年纪大小的女孩子,电视里几乎整天都在放动画片,李玥明让女儿坐在窗台上看动画片。少不更事的麦香看到开心处,就会咯咯大笑,让寒酸潮冷的房间里多了几分生气。
王安康在小商店给女儿买了只玩具手机,上好发条,手机就会说:“爸爸回来了,快开门。”每到天快黑的时候,麦香就会拿出手机玩具,听它喊叫:“爸爸回来了,快开门。”
几天时间,父女的感情迅速升温。晚上,女儿非要睡在他们俩人的中间,撵着王安康让他给她讲童话故事。只有等女儿睡着后,将她轻轻地挪到一边,夫妻俩人才能亲热一下。睡习惯了床的李玥明在地铺上根本无法入睡。同时,她发现,王安康在夫妻生活方面明显地显得心有余有力不足,有好几次,都不成功。他歉意地对她说:“刀不磨会生锈,我这家具也是时间长不用,真的快没用了。”李玥明安抚他:“没关系,如果有合适的女人,你们就合租在一起,这样,彼此也是个伴。”王安康摸着她的头发:“这能行吗?我们说过要做一对从一而终的夫妻。”李玥明笑了:“世事成物都是在变化的,此一时彼一时,精满则溢的道理我还是懂的。”
“这可不行,我怎么会与另外的女人行那种夫妻之事呢?”
李玥明劝他:“实在不行,就回去吧。”
王安康说:“好马不吃回头草,要回也得混出个人样来。”
李玥明埋怨他:“当初不让你出来,非要来,来了一年半了,还住在这样的房子里,把人能住出病来。”
七天的假期很快到了。李玥明拿出五百元钱让王安康去买票。王安康不好意思地说:“车票钱我有。”李玥明硬塞给他:“你有没有钱我知道。我知道你出门在外难,所以来的时候就预备好了返程的车票钱。”王安康全然不顾孩子就在身边,一把将李玥明拥进怀里,低声说:“等我以后挣了钱,一定会让你们过上好日子。”
从进了王安康那间狗窝一般的出租屋起,李玥明从王安康脆弱的眼神中,看到了他的失败和无奈。他以前也是骄傲的,骄傲地象一棵高大的白杨树,可是在社会这座大熔炉里,他骄傲不起来了。临走前的晚上,她把他拥在怀里,就象母亲怀抱着儿子,抚慰着他的背,他的后背着到处都是湿疹,长期居住在那种潮湿的房间里,他的脚板也是烂的。她透过他身上带着霉味的背心,掉下了辛酸泪水。他原来也可以老婆孩子热炕头,都是因为自己太好强,让他决心去闯荡江湖,他想做给她看,想赢得她的赞赏和社会、同事的认可。可是,社会这片大海太深了,深不见底,他未必能游刃有余。她心疼他,怜惜他,全然忘记了自己才是真正无助需要依傍的人。
王安康要给他们买卧铺,李玥明不让。她看他挣钱那么辛苦,才觉得手里的钞票沉甸甸地。尽管她自己有私房钱,还有那件不为人知的“文物”,但她能感受到王安康急于发财的心情。
她和孩子坐的是硬座。她说:“比起我们来时买的站票,这已经好了很多,人要知足才对。”王安康欲言又至,他将女儿紧紧地拥抱了一下,将母女俩送上火车。
到了火车上,李玥明突然想起竟然忘记了带王安康给女儿买的“手机”,她已经习惯了在吃饭的时候打开它,听里面传出象歌声一样的“爸爸回来了,快开门”声音。她哭了,李玥明哄她说回去给她重买一个。其实她知道,渭高的商店里还没有那样的玩具。火车开到一半路程的时候,天黑了。麦香突然问她:“妈妈,爸爸呢?”李玥明看她一张小脸焦急的样子,说:“怎么啦?我们这是回家啊。”女儿小嘴一瘪,“哇”地一声就哭了,哭着喊:“爸爸,我想爸爸!”李玥明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悲伤,泪水刹那间就顺着脸庞了下来。
她将女儿抱在怀里,眼泪不自觉地流了下来。
传呼机嘀嘀地响了起来,李玥明看了一下,是薛安民:方便的话请回电话。
李玥明猜想他一定是遇到难事了。但是自己又没有手机,只能等着回去再联系他了。
将近三十个小时的行程,确实不好受。回到家是晚上九点半。李玥明带着女儿在家附近的小面馆吃了碗面,进了家门往床上一躺,感觉全身一下子舒展了开来。孩子却不累,跑到邻居家找同龄的小朋友玩去。
没多大一会,薛安民竟然推开门进来了。
“门没关,我就进来了。”他说。
李玥明赶紧从床上爬起来:“不好意思,屋子里乱地一团糟,我刚进门,实在太累了,也不想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