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陵城的规模和碧水城差不多,几万人口,两条大街呈十字纵贯。萧府座落在北门,后门口有一条北门河,河道不宽,故而只有一些乌篷船运送物资,交通仍以陆路为主。</p>
在容悦原来的观念里,南陵既为山城,必然海拔较高,事实上,南陵是层峦叠嶂中一处谷地。与山外相通的地方,最窄处,仅有一条能平行驶过两辆马车的驿道,两边山崖如削,而且明显有人工斧凿的痕迹,可见确实是开挖出来的。那情景,让容悦想到了愚公移山。</p>
从谷口进入,眼中所见,一派安静祥和,小摊贩沿街叫卖熟食和当季水果,容悦想**痕买点蜜桃,萧夫人劝道:“别买,家里多的是。”</p>
容悦在心中暗叹,出嫁多年的女儿,早被娘家舍弃,还习惯性地称之为“家里”。</p>
“家里”表面上还是很热情的,她们的马车出现在侧门时,早有一堆婆子在那儿等候,个个笑逐颜开地说:“姑太太和姑娘路上辛苦了!大太太都问过好几遍了,说怎么还没到。”</p>
换上小轿抬进二门,一位蓝袄青裙的管事娘子抹着眼泪上来磕头:“姑太太,绢儿可见着您了!”</p>
来的路上萧夫人就告诉过容悦,她出嫁时,房里的丫头并未全部随嫁,凡是家生子都留下了,她们的父母兄嫂都在府内当差,不好拆散人家骨肉。绢儿就是其中之一,后来嫁给了同为家生子的男仆,现在夫婿在萧晟身边当差,她自己则在萧晟的平妻穆氏跟前混成了小管事。</p>
萧晟的正妻姜夫人,说起来与容府的姜夫人还是姐妹。只不过萧姜氏是姜贵妃的亲妹妹,颐慧姬姜颐的亲姑妈,不大看得起庶出的容姜氏,互相之间冷淡得很,此次听说她们要回萧家省亲,容姜氏连一句问候的话都没让带。</p>
平妻穆夫人,同样出自楚溟国宗室,与容府的穆太夫人是堂姑侄。两位侧妻,郑夫人来自瑞伯郑家,严夫人则与紫荆堡严家是同宗。</p>
容悦每次听母亲讲解这些就觉得头晕,深感豪门世族中人生存的不易,每说一句话都要万分小心,因为你对面的人,不知道跟多少人扯得上关系。为了血统的高贵,为了彼此牵制互为依傍,这些家族之间长期互通婚姻,结成了一张密密麻麻的关系网。</p>
连府内的奴仆都是,尤其像绢儿这种几代家生,在府内具有相当的势力。</p>
容悦发现,绢儿扶住萧夫人的时候,趁人不注意,在她耳边说了一句话,萧夫人的神色为之一僵,但很快就恢复了常态。</p>
又经过一道门,再穿过天井,便是萧晟正妻姜夫人所居的明心院。萧晟的母亲几年前已过世,另外几位太夫人随老侯爷去了洹城,此时萧府中,以姜夫人为尊,所以她们进府后,第一个要见的就是她。</p>
萧晟是萧达第三子,萧夫人为第六女,姜夫人作为嫂子,自矜身份,并没有迎出来,而是坐在厅里等着,直到丫环打起牡丹绣帘,才从主位站起来说:“总算来了,刚澜儿还念着呢,说上回六姑母带来的仙草香诒和水晶果酪比南陵这边的好吃多了。”</p>
萧澜是姜夫人的小儿子,今年才七岁,据说最得姜夫人宠爱,对大儿子萧泽反而淡淡的。至于滕妾所生,记在姜夫人名下的萧潜,更是视而不见了。说来也怪,这个名不正、言不顺的“嫡子”,似乎从小就很得萧晟的欢心,以前萧晟去容府做客,可能不带大儿子萧泽,但次子萧潜始终跟在身边。</p>
见母亲面上有些尴尬,容悦弯下身摸着萧澜的头说:“这么喜欢吃甜点啊,小心牙痛哦,来,张开嘴给姐姐看看有没有蛀牙。”</p>
萧澜涨红了脸,姜夫人道:“还真给你说对了,有两颗蛀牙。”</p>
有女儿给的这段缓冲,萧夫人也准备好了说辞:“澜儿乖,因为你表姐大病初愈,这回我们在路上耽误得久,没敢带点心,怕搁坏了。不过带了厨子跟食材,等会做新鲜的给澜儿吃。”</p>
姜夫人听了,把容悦拉到跟前细细打量,而后用满含同情的语调说:“果然瘦了,可怜见的,本就是娇怯的身子,怎经得起搓磨?那起害心短命的,这般辜负一个女孩儿。”</p>
在坐的太太奶奶声叹息,有的当场议论起夏府向容府下定的聘礼之厚,唾弃中分明带着钦羡,还有隐约的幸灾乐祸。</p>
萧夫人攥紧手帕,容悦垂首不语。在众人眼中,她是羞惭、伤心、痛苦,其实,她只是懒得抬起眼看她们的表情,无非是嘲弄而已。</p>
果然不管哪个时空,即使在女人自己的群体里,女人的价值仍要靠男人来确立。男人重视的,女人才重视;男人舍弃的,女人亦舍弃。何其可悲,一切的喜怒哀乐全都建立在男人的喜好上。</p>
好在绢儿还有点良心,陪着笑在下面回禀:“大太太,客院收拾好了。”</p>
一屋子女人这才住声,萧夫人顺势站起来说:“大嫂,那我就带悦儿下去休息了,坐了几天车,怕她身子受不住,等缓一阵子,再去给各位舅母请安。”</p>
大太太叫过自己的陪房:“齐嫂子,你送姑太太和姑娘过去,好生安置着。”</p>
齐氏因是姜夫**兄来福的娘子,故称嫂子,是姜夫人面前第一红人。出门后,萧夫人客客气气地说了一声:“有劳齐嫂子了。”大丫头银枝早往她衣袖里塞了个荷包。</p>
来福家的顿时眉开眼笑,欠身道:“姑太太折杀奴婢了,能派来侍候姑太太,是奴婢的福气。”</p>
来福家的领着她们七弯八拐,终于走到客院门前时,本来有说有笑的萧夫人立刻黑了脸。</p>
进房后,容悦悄问春痕,春痕叹口气说:“姑娘真把什么都忘了,这样也好,省得看着窝火。”</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