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起居注中,她知道皇帝虽然封了八个嫔妃,却很少召幸,也没听说专宠着哪位。好几次晚膳后明明就下粉笺传旨召寝了,嫔妃沐浴后等了良久却被告知皇帝正忙于批阅奏章不再召寝,只能悻悻而去。嫔妃们开始还觉得受了屈辱,后来也都习惯了,接到传召的粉笺后不忙梳洗,慢慢磨蹭到膳罢时分才慢慢洗漱完毕,若没有小黄门来催便直接不去承乾宫了。
大梁皇朝的规矩,尚寝局每日将适宜侍寝的嫔妃写在红纸上交给御前太监,如果皇帝有意召寝却不点出嫔妃姓名,便由御前太监将红纸发给上面有名字的嫔妃,嫔妃若是方便侍寝便更衣候旨,得幸后次日便到富锦宫门前叩谢圣恩,尚寝局至宫门前记下嫔妃姓名,以此作为日后受孕的依据。此举称之为粉笺传幸。当然,如果皇帝明确传召某人侍寝就另当别论了。
宫人对皇帝经常失约的这种行径,面上虽然从不明说,心里却实在有些不满,甚至开始怀疑起皇帝的取向问题,连他在东宫时只宠内侍而不用宫女的事迹也听说了几分,更是各种流言蜚语纷纷流传。清簌听说了只觉好笑,若她们知道他曾在开元殿连着夜宿七日,每日与十余名舞女寻欢作乐的事迹,也不知是什么神情?
除了这八个嫔妃外,皇帝也没有再召寝过开元殿那些舞女的记录。自皇后册封礼以来,也不知他每天哪里来的那么多政务,很多次都睡在书房边的暖阁里,很少在富锦宫安歇。宫中诸文稿都要求一式两份,一份可出借,一份须归档。她的任务便是每天抄写着起居注,陛下二字一笔一划地认真落在素白如绢的纸上,一遍一遍地写下来,就像口中念出一样仿若就在唇边。那几个字天天都握在手里倾泻于字里行间,近在咫尺却又遥远得无迹可寻。
慕盈死之前跟自己说过,人活着要有个念想,如今有念想的人这样莫名去了,着实令人可惜。只是她死得实在有些蹊跷,听说曾经延请太医却无人前去,也不知是否有人刻意刁难,欲致其余死地。因为没能帮得了她,她难过了好长一段时间,散了些银钱准备唤人好好安葬她,却被告知皇帝已经将她封了诰命还赐金归乡,心里慢慢好受了些。
这日里突然发生了一件小事,宫里人多耳杂,不多时就传开了。原来昨夜皇帝突然来了兴致,传召宁妃侍寝,谁知宁妃送到富锦宫后却突然来了葵水。值夜的太监们惟恐伤害龙体,便将其劝说回去,皇帝沐浴之后听闻了此时便十分不悦。这事儿不仅是宁妃羞愧,其他嫔妃有些年纪小的也指责于她,说她败了皇帝的兴致,肯定又有段日子不会召幸嫔妃了。宁妃闹了脾气,发了好大一通火,菡萏宫阖宫上下发落了十几人,宫正司的人见过大世面的,回来以后只会摇头叹气,也不知见了什么光景。
众人正说着闲话,突然有一个粉衣宫女抄着本薄册将门踹开冲了进来。突如其来的咣当声打断了众人的言语,尚寝局的女史们站起身来,看着怒气冲冲的来人,谁也没有先开口说话。
粉衣宫女冷哼一声,将手里的册子狠狠摔在地上,又重重踏上几脚,冷着一张红肿的脸,怒道:“你们是怎么记的彤史!管事的人呢,别躲着了,还不快给我出来!”
程姑姑看着她面上清晰的掌印,啧啧了两声走出来,好言好气地道:“怎么了姑娘?真是可怜见的,脸怎么伤得这么厉害,还痛么?我这里有清凉膏,你先进屋来,我帮你擦擦。”
程姑姑一向心软,得到尚寝局的人一致爱戴,而这个宫女不但不领情,反倒觉得她在出言讥讽,气得直哼哼:“谁要你多管闲事!你就是管事的,对吧?看看你们这些贱婢怎么记录的!”
女史傅棠心本来还挺同情她,听到她盛气凌人的言语便觉得气不打一处来,没好气地捡起地上的册子来翻看。这正是一早从尚寝局这边借出去的彤史,记载的是宁妃进宫以来的葵水情况。单看这些并不能看出什么,她更觉得有气,冷了脸道:“你牛气什么?记录彤史的时候至少两人在场,不可能错,否则历朝帝王怎么敢拿它做依据?你说我们写错了,就拿出证据来,否则你这个贱婢就要向我们尚寝局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