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成杰救下甘霖后已身无分文,只能带着他一路讨饭往苏州府去,文成杰本就腿脚有伤行动不便,甘霖更是全身瘫痪不能动弹,所以二人的行程很是缓慢,时至今日已有十日光景,还未走出杭州府。
甘霖每日都浑身流脓,大小便失禁,且日渐严重,人更瘦的脱了形,还好有文成杰的细心照料不离不弃,否则早已命丧黄泉,但如今也离死不远了,他的身体已经虚弱到了极点,文成杰给他喂食怎么也喂不进去。
不过甘霖的生命力确实强大,靠着文成杰以嘴渡食且缺医无药的情况下还能活过十天,着实不易,一般人恐怕熬不过一天;其实他在被扔进水里的时候就该死了,但命不该绝又被打捞上来,还遇到了好心又一根筋的文成杰,硬是让他多活了一旬。可他筋脉已断,深中剧毒,面目全非,生无可望,除非有奇迹出现,否则再好的医者也无力回天,但能在死前得遇文成杰,他此生或许了无遗憾。
甘霖双目仍是透着阵阵冷色,看了让人胆寒,这是受过怎样的折磨,心中有多大的恨意才能让他吊着一口不甘心的怨气苟活。只不过他在看文成杰时眼神会带着些许暖色,这是他对世间唯一的眷念,虽只有十日光景,却足以抵过一生。
文成杰也没有想过甘霖竟能支撑这么长时间,每天从睡梦中醒来都要去探他的鼻息,觉得有呼吸才安心,只要他能活一天就尽力照顾一天,直至送终。
到达杭州府桐庐县境内,文成杰竟然遇到了小时候曾收养过自己的老乞丐葛婆婆,还是因为文成杰脸上的疤痕太明显,所以那葛婆婆一眼就认出了她。葛婆婆把她和甘霖带到乞丐窝,是一间荒废已久的破庙,这里住了百八十个乞丐,大大小小,男女老少,都挤在一处,屋里屋外,随处都是,虽环境恶劣之至,但总算是个遮风避雨之所吧。
时至晌午,烈日炙热,焦躁难耐,尤其乞丐堆,破败不堪,臭气熏天,更显烦躁;乞丐们都是鹑衣百结,身垢面腻,各自占一偏偶,或懒散躺着,或捉虱子;或呼呼大睡喊声震天,或有女子轻抚怀中孩子入睡。
文成杰把甘霖安置在一个角落里躺好,不至于影响其他人,可甘霖流的脓液实在太多了,任文成杰怎么揩拭还是挡不住脓液往外流走;文成杰看着甘霖,极为心疼,脓液腐臭味引来苍蝇蚊虫粘附,时时“嗡嗡”作响。
葛婆婆在旁直皱眉,看着文成杰忙碌,道:“成杰,这是你什么人啊,看他的样子恐怕熬不过今日了。”这葛婆婆大概六十多岁,满脸皱纹,但精神还算好。
文成杰听后心里咯噔一下,甘霖的大限将至,即使自己不去想,这一天终归会来。不由泪落连珠,道:“葛婆婆,谢谢你收留我们,他不是我什么人,只是我在路边捡到的一个可怜人,看到他变成这样竟还能活着,心中感慨世间怎会有这么坚韧不屈之人,就想救救他,能活多久就算多久。”
葛婆婆叹口气:“唉,都是些苦命的孩子,你和他是同病相怜的沦落之人。他就快去了,你定也是舍不得。”她活了大半辈子,又是游历在乞丐堆里,见的病残悲惨之人不计其数,但如甘霖这般的还是头一回见,当她第一眼看到甘霖时,还以为是个死人,也亏得文成杰有一份良善之心把他救起,不然死后就得暴尸荒野了。
“是啊,从救下他起,我就知他将死,然相处这十天下来,竟有一丝不舍,也觉得老天不公,这么一个努力想活着的卑微如此的人为何不肯给他一个机会。”文成杰极为伤心,同时也为自己,是否自己的命运也和甘霖一般,不管如何挣扎都摆脱不了绝望的深渊,一辈子只能拖着残躯苟活度日,跟着这些乞丐们乞讨终老。若甘霖死了,她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希望和自信也将被摧毁。
葛婆婆安慰道:“成杰,你也别太伤心,生死有命,像他现在生不如死,倒不如死了解脱,你让他多活了十日,也是你的一件功德。”
文成杰沉默不语,泪珠滚落在甘霖的眼角旁,很快渗入纱布中;无所谓功德不功德,她救甘霖也是为了自己,觉得自己不是一无是处,还是有用之躯,还能照顾比她更为悲苦的人,若甘霖一去,她又以何为依托。
他们近旁有一肥头大耳、满身污浊的男乞正呼呼大睡,苍蝇不时骚扰他,朦胧中用手挥赶,可仍不断。男乞被扰醒,气愤异常,破口大骂:“哪来这多死苍蝇!”声音挺大,把文成杰和葛婆婆吓了一跳,赶紧缩着头没敢看他。
男乞左顾右盼,见手上已沾了脓液:“妈的,这什么东西这么臭。”抬头一见横躺着的甘霖及满地的脓液,已明白苍蝇根源,叫骂道:“怎么把死人也放进来了,赶紧弄出去,难怪今天晦气。”气势汹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