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楼之中，钱逸群与以琳刚刚入座，便听到隔开两桌有人大声抱怨。</p>
以琳大大方方地望了过去，正巧那人也回望过来，两人不由对眼。若是换了寻常女子，多半已经羞红了脸面垂头滴血了，偏偏以琳是山里长大的，并不知道忌讳，只是淡淡一笑，好像是在安慰那壮汉的怀才不遇一般。</p>
那大汉压低声音对自己伙伴道：“看到那边那个美娇娘否？她刚对我笑了！”</p>
他那伙伴歪着头偷看以琳，附和道：“多半是那个公子哥不济事。”</p>
“嘿嘿，”那大汉贱笑一声，“哥哥我去去就来。”</p>
钱逸群一直看着窗外，耳朵却将这两人的对话一字不落地收了个全套。他感觉到地板震动，方才回过头，冷冷地看着那个身高八尺的壮汉，在寒陡峭的rì子里只穿了一件单衣。</p>
壮汉走到钱逸群身边，瓮声瓮气道：“你这可有人坐么？”</p>
“没有，坐吧。”钱逸群道。</p>
那壮汉假装听不出钱逸群的不悦，拉开条凳坐了下去，朝以琳露出一口黄牙：“小姐是哪里人氏？来中都所为甚么事？”</p>
以琳微微掩鼻，正是受不了他的口臭。她心中暗道：怎的山外的人都这般味道么？还好钱道士却没有。</p>
“王家给丁字房是什么意思？”钱逸群敲了敲那壮汉的肩膀。</p>
“你大胆！”壮汉猛地站起，踢开身后的凳子。</p>
钱逸群轻轻点了点筷子：“我问你什么，你就答什么，别惹了道人我不痛快。”说话间，一双竹筷已经浮在了空中，直指那壮汉的双眼。</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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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壮汉哈哈一笑，道：“好叫你得知！哥哥我也是有见识的！兄弟你这一手，起码在王家能领到天字房！”</p>
——你脸变得真快……</p>
钱逸群缓缓收了筷子。</p>
壮汉拉开条凳，大马金刀坐了下来。道：“王家虽然豪富，却是个jīng打细算的主。”</p>
钱逸群点了点头：“商人都是如此。”</p>
“着啊！”壮汉一拍大腿，好像是经年故友重逢一般，“所以他家为了不白花钱，将招徕的英雄豪杰分成了四类，分成四房。如兄弟这般神通玄妙的，都在天字房里当老爷般供着。”</p>
“天字房……跟丁字房什么关系？”</p>
“在天字房之下，便是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八等客房。”壮汉道，“那些没有神通玄术，但江湖名望高，手段了得的大豪侠，便在这八等之中。”</p>
其实真正的江湖客人只排到丁字。戊己庚辛这四房，已经是杂役仆从、马夫挑夫们住的地方了。那壮汉怕被钱逸群看轻，故而扯在一起。</p>
钱逸群哦了一声，心道：原来王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玄术修士之间啊！看似等级排列下来，“天字辈”与“天干辈”却是质的区别。</p>
——也多亏王家的这等科普。省了哥不少麻烦。</p>
钱逸群心道。</p>
“你可以走了。”钱逸群示意小二快些上菜，对那壮汉挥了挥手。</p>
那壮汉却没动。陪笑道：“小弟人称浪里横帆小白龙，本姓彭，世代居住彭泽湖。虽然陆上功夫稀松平常，但是抄帆掌舵的本事可是实打实的。敢问道爷怎么称呼？”</p>
钱逸群拍了拍腰间，只是用筷子夹了一块鸡腿，放在以琳碗里。以琳微微笑了笑，伸出玉手。抓住了鸡腿啃了起来，丝毫没有顾忌美女形象的想法。</p>
钱逸群看了心中大喜：这姑娘出身好，却没有半分做作。岂非佳媳？带回去一定会让二老欢喜。</p>
一念及此，脸上自然浮出一层傻笑。</p>
狐狸看在眼里，心中担忧：这两人自从碰到了一起，常常如此傻笑，看来咱重塑灵体的大计就如此毁了！唉，只听说有人智慧蒙蔽，像这厮智力都蒙蔽了的，也是天下少见！</p>
“道长？道长！”壮汉叫道。</p>
“你还不走？”钱逸群皱了皱眉头。</p>
“这个……”</p>
“看到了我腰间的鱼篓，还敢跟我扯那些胡话么？”钱逸群厉声道。</p>
“你也听出来了？”以琳嘴边泛着油星，好奇问道。</p>
“水面人家，哪有这般白嫩的？”钱逸群不屑道，“显然是个不会功夫的混子，来这里骗饭吃罢。”</p>
以琳点头道：“这般身量，做些什么不好，真是懒人奇多。”</p>
两人一言一语，将那浪里横帆小白龙说得满脸通红，灰溜溜地退了回去。等他回到桌前一看，自己那新结交的“朋友”已经不见了。非但留下了一桌子的残羹冷炙，更留下一笔简直三两银子的巨债！</p>
钱逸群和以琳听到店家与那壮汉争执，对视一笑，又让狐狸看得心头烦闷。</p>
不过这壮汉倒真的是王家的“门客”，关于三六九等的分房制度也算说得简单明了。</p>
钱逸群在符玉泽的回信中只看到了王家庄院，没见符少单独告知杨爱和顾媚娘的落脚处，只以为他们住在一起，便与以琳跨鹿直接取了王家庄院。</p>
“大娘，请问王家庄院在哪里？”钱逸群在路上拦住了一个当地大妈。</p>
大妈伸手一指：“东门外。”</p>
这个概念十分宏大，也十分jīng确。</p>
东门之外不到二里，便见有人搭出了茅棚，棚子里放着各种点心茶水。钱逸群本以为是城外茶肆，却听见有人招呼：“二位是来参加除妖大会的么！”</p>
那人四十开外，容貌jīng干，一口浓浓的山西口音，就像是一张金光闪闪的名片。</p>
谁都知道，王家是山西人。</p>
这人正是王家在中都别院的二管事，名叫王观。他从来都以善于相面自命，颇喜欢人家喊他“王半仙”。他平rì并不常来此处，只是今天心血来cháo，刚来了没多久，便见一对男女跨鹿而来，简直比他还要有“仙气”。</p>
王观脑中已经闪过了数个人名，都是王家重金礼请的“神仙人物”。其中似乎并没有女子，也没有如此年轻的男子。只是他也知道，真人无相，不能以皮囊取人，即便年轻如钱逸群，他还是毕恭毕敬，就如下等杂役。</p>
“我们是来找人的，”钱逸群开口道，“符玉泽、白枫、白沙，这三位都是我朋友。”</p>
王观身躯一震……</p>
看走眼了？</p>
这三人的名字完全没有听说过啊！绝对不是天字房里的贵客。</p>
王观这等人，只要有些身份的客人，听过一次名号便一辈子都不会忘记，自然知道其中有些什么人。</p>
如果只是那些武林上的泥腿子，即便在甲字号里，也不需要王管事出面。</p>
“来人，招待客人！”王观没好气的喊了一嗓子，匆匆一抱拳，连场面话都没说便走了。</p>
王家是官商之家，这些管事虽然不是七品官，但真正的七品官见了他们也不敢随意称兄论弟，自然能有这份气魄。</p>
“我们冒犯他了么？”以琳对于人类的礼节还不明了，纳闷道，“是否该下鹿见礼啊？”</p>
“狗样的东西，不配咱们下鹿。”钱逸群道。</p>
“你为何看不起狗？是在欺辱我么？”以琳微微撇嘴，两道平眉往中间送了送。</p>
钱逸群这才想起来，狐狸也是犬科动物啊！这位狐女怎么都好，就是敏感了些。</p>
……不过，我喜欢！</p>
钱逸群脸上瞬间堆起了贱笑。</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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