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叔走进来了,他穿着一身武人的戎装,铁甲的银辉映照着他没什么表情的脸,他的眼底宛如漆黑寒潭,流露出捉摸不透的气质。
他胳膊上缠着一圈麻布,不显眼,但是曹铮一眼就看见了。
汉代风俗,子女儿媳去世,要带麻布丧表示哀思。
这是家里死人了?
难怪他一个星期都没来。
可按照汉代风俗,也没有戴着丧去外人家做客的道理。
曹铮眨了眨眼睛,装作什么也没有看见。
他不是心胸狭小的人,不会在意魏叔这样来了是不是晦气,他只是有点心疼他。
“来了?我去给你盛饭。”
曹铮麻利去灶台盛了一碗热饭,端到魏叔帮边,趁他不注意偷偷观察他的眼睛。
老头泛青的黑眼圈里有一丝丝微红。
说明他昨晚没睡好。
“菜羹凉了吧?我拿去回锅热热。”
曹铮去拿盘子,调节气氛。
然而手刚触碰到盘子边缘的那一刻,就被一双有力的大手的摁住了。
“不用,你别忙。”
曹操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沙哑。
“坐下来一起吃吧。”
“哦,好。”
曹铮坐到小木桌对面,没有再碰那盘菜羹,默默端起饭碗扒饭。
曹操假装没看见曹铮暖心的举动。
他拿起竹筷,夹起一片菜心、沾了一点粟饭,塞进嘴里慢慢地嚼。
菜心很淡,没什么滋味,用料也不新鲜。
如果司空府做这道菜羹,会先用盐渍一下、然后再用酱和豆豉调出复杂的风味。
但这是曹铮亲手给他做的菜羹,再复杂的风味也比不上这份简单的心意。
曹操吞咽着菜心,心里是难得的放松和平静。
七天前,他的爱子曹冲死了。
这是在长子曹昂之后,第二个让他产生托付百年基业念头的儿子。
可是现在人没了。
五月上旬的暖风,簌簌地吹动着院子里的梧桐树叶,曹操嚼着粟饭,一滴眼泪从他的眼角滑落。
多么奇怪,在司空府,所有人匍匐在地上大声哭丧的时候他没有哭。
在曹家墓地,看着曹冲被埋在棺材里的时候他没有哭。
然而在这个破旧的小院子里,平静的午后,他嚼着寒酸的菜羹和粟饭,莫名奇妙地放下了全身的防备。
“我儿子死了。”
曹操说。
两滴眼泪从他的眼睛里流下来,扑通扑通地滚落,落在菜羹上。
曹铮扒饭的动作短暂地停顿了一下,他有预料到魏叔家里应该是死人了,没想到是儿子死了。
魏叔对曹铮很好,看着他强忍着难过,曹铮也有点难过。
曹铮放下饭碗,搓了搓手,有些笨拙地开口:
“我十一年前从火海里爬出来的时候,我就知道我接下来的人生一定会很艰难、很艰难。”
“但我很幸运遇到了两个贵人,一个是华医生,另一个就是你。”
“如果你不嫌弃的话,以后我给你当养子,替你儿子孝顺你。”
曹铮磕磕绊绊地说着,有些脸红。
魏叔不用想肯定是一个大官,凭自己的身份想给人家当养子委实有些高攀。
但他的目的不是想去攀附,只是想安慰一下这个失去儿子的父亲。
“算了,你就当我没说吧。”
曹铮低下头,不好意思地笑了。
只是他没有注意,从他开口说第一句话的时候,曹操就惊讶地看着他。
曹操的眼睛里蒙着一层水光。
“十一年前,火海?”
曹操开口的速度极慢,仿佛不敢确认。
“是啊,是穰县附近的那一片荒地,周围全是大火,我差点被烧死。”
那是他穿越后的第一场经历,他到现在都记忆犹新。
曹铮说完话,就惊讶地看着魏叔。
魏叔的眼睛里突然涌现出极其复杂的情绪,仿佛下一瞬间就要晕倒。
“咣当!”
破旧的小院门外,有铁剑砸在砖地上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