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p>
办公室的门‘啪’一声合拢。</p>
陈啸之的办公室里一片静谧, 阳光昏昏地穿过厚重的窗帘, 他连窗帘都没有拉开。沈昼叶习惯性地在门口站定——那时她在陈啸之的办公室里, 平时挨训的位置。</p>
他还是给自己留了点面子的，沈昼叶想, 他没有在走廊上训学生。</p>
——老师与学生。</p>
连地位都相差如此之大了。</p>
——我们曾经在一个教室里读书，甚至曾因为疲惫而在同一张床上入睡，我们同样生于九十年代的中半, 那时香港还没有回归, 千禧年世界末日的谣言仍在流传, 面前的人只比我大两个月。</p>
我们捧起过相似的奖牌，却有着全然不同的人生轨迹。</p>
办公室乱糟糟的，光线昏暗, 陈啸之站在沈昼叶面前，冷冷开口道：“——沈昼叶，我教过你多少次？”</p>
沈昼叶苍白地嗫嚅着道歉：“对……对不起，老师。”</p>
陈啸之只觉自己快要失去理智了。</p>
沈昼叶笼罩在他的影子里, 恐惧地瑟缩着, 犹如惊弓之鸟。</p>
“是个人教过都会有进步，”陈啸之极尽讽刺：“沈昼叶你倒是好，一次不如一次，有时候我觉得你可能还有点儿脑子, 现在我收回那点想法，一个简单的失误犯了一遍又一遍——我问你，我说多少遍才能有用？”</p>
离她远点儿, 他自己告诉自己。陪她走完最后一段路，然后让她滚到天涯海角去。</p>
沈昼叶到哪里都过得很好，走到哪里都有人爱她，沈昼叶向来娇气又爱蹬鼻子上脸，这姑娘有多么惹人疼，陈啸之再明白不过了。</p>
——可是这样不行。</p>
她不该是这样的。</p>
陈啸之无意识地咬紧了牙冠，沈昼叶应该远胜于此——不止于此，她该远胜于我。没有人告诉她么，没有人把她向高处拽么，她周围都是一群什么垃圾，将她弄成了这副模样？</p>
陈啸之三天没睡好的头隐隐作痛。</p>
三天里，陈啸之极尽克制，告诉自己那是别人的人生，无论沈昼叶是去什么派对都和自己没有关系，他只打算做到自己难以忘记的承诺。</p>
可是陈啸之自言自语完，抬起头，在镜子里瞥见一头被禁锢世间的困兽。</p>
“沈昼叶你靠什么做的研究？”陈啸之居高临下地，甚至不在意距离地嘲道：“重复别人的实验？”</p>
沈昼叶面如金纸，苍白地摇头，嗫嚅着说：“……对不起。”</p>
可是这姑娘家本来就瘦，此时脸色白得近乎透明。</p>
她发着抖瑟缩了一下，像是畏惧他一般。</p>
陈啸之一瞬之间抿紧了唇。</p>
陈啸之沉默了一下，讽刺她道：“不想做趁早滚。”</p>
离这女的远点儿。一个声音对陈啸之说。</p>
陈啸之，尽到你的承诺就让她滚出你的生活吧。</p>
这女的什么都不记得。她娇气，吃不了苦，她一次次地将你忘得一干二净，在2009年的春天来临之前将你的一颗心团成团丢出了自己的窗外。这么多年她过得相当滋润，每一分迹象都表明了她的不思进取。谁知道她甩了你后大学时谈过几个男朋友？话说回来她还相当随便，她十五岁时连你的床都钻，谁知道那什么加勒特的派对上她做了——</p>
那个声音还没说完，就被脑海中的另一个声音打断了。</p>
——那派对上，什么都不会发生。陈啸之一字一顿地、眼眶血红地对心里的声音说。</p>
尽到你最初、最难以忘记的承诺，然后让她滚出你的生活。</p>
这是陈啸之失眠一整夜，清早去找系主任罗什舒亚尔教授，将新来的北大联培博士生要来自己手下时，对自己的承诺。</p>
办公室里窗帘拉得密密实实，昏黄光线洒落一地，一线强光照亮尘土飞扬的办公桌。</p>
沈昼叶苍白地承诺：“……以后我保证不会再犯了，对不起。”</p>
陈啸之看到她那表情几乎都要疯了。他和沈昼叶近在咫尺，年轻姑娘眼睫浓密地敛着，清高又隽秀，像在与人划清界限一般，陈啸之见过这表情。</p>
他不受控制地嘲道：“你也怕被人丢出课题组？”</p>
沈昼叶没有说话，只是痉挛般抽了一口气。</p>
“——我他妈还以为你不怕呢，”陈啸之嫌恶地说：</p>
“——这种错误别犯了，我没这么多耐心。”</p>
“……，”沈昼叶发着抖点了点头：“……好的。”</p>
沈昼叶被陈啸之骂得脑子木僵一片，手指冰冷。</p>
她站在办公室的门边，陈啸之这次居然没在意什么距离不距离的靠在她身旁，又把她出的毛病给她极其苛刻地重讲了一次。</p>
“听懂了没有？”他讲完嘲讽地一抖纸，问：“再有下一次同一个错误，自觉滚出我的课题组，收拾东西不用来了。”</p>
沈昼叶颤抖着点了点头。</p>
然后她接过那张a4纸，纸上满是陈啸之圈出的批注——然而其实她脑子嗡鸣一片，仍没太听懂陈啸之说的是什么。</p>
——连毕业，对沈昼叶都成为了一件困难的事。</p>
沈昼叶对外界都缺乏反馈，难以做出表情，每次一细想都觉得腹中一阵难以忍受的痉挛。</p>
陈啸之冷冷地开口：“——滚出去。”</p>
沈昼叶苍白无力地点了点头示意知道了，转过身去开门。</p>
她握住门把手一扭，门吱呀打开，陈啸之房间里漂浮的微尘遇到对流的空气，向外涌动。沈昼叶想直接回位于隔壁的、自己的办公室。</p>
——而正是那一瞬间，办公室门，轰地一声被推上了！</p>
沈昼叶：“……？”</p>
“沈昼叶，”陈啸之压着那扇门，嗓音粗哑，近乎调戏地对她道：“——有人咚过你没有？”</p>
沈昼叶都呆住了，成年的陈啸之个子比她高一个头有余，将她整个人拢在自己的影子里，修长有力的胳膊牢牢地按着门。</p>
陈啸之一手拢了下她的头发，嘲弄地将发丝扯在手心：“……我今天才发现，你长大了也还是挺好看的，怪不得一个接一个男的都前仆后继地喜欢你。第一次上我的课就能搭上一个，那男的还他妈对你念念难忘的。”</p>
沈昼叶懵懵地说：“……我……”</p>
“你什么你，”陈啸之近乎残忍地将沈昼叶抵在门上，沙哑地道：</p>
“——你跟他，还不如跟我。”</p>
那一刹那沈昼叶呆得不能更呆，停滞的大脑甚至搞不明白‘不如跟我’这句话是什么意思。陈啸之眯起眼睛，居高临下地打量她，沈昼叶与他四目相对，想起自己小时候问陈啸之‘你喜不喜欢我’后，陈啸之的答复。</p>
——是一片沉默。</p>
沈昼叶张开了唇，想怂怂地问他你是什么意思，你现在是没有女朋友吗，如果是十五岁的话沈昼叶甚至还会得寸进尺地问‘你觉得我漂亮吗’。</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