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想人刚到岔路口，忽的却听见几声羸弱的声响。
断断续续的，不甚真切。
落日黄昏，这边地势低洼，视野算不得开阔。
一轮红日垂挂在天幕中间，橙红余辉为大地染上一层不同的色彩。
推着的轮椅早就停下。
轮子骨碌滚过的声音消失，顷刻间，耳边只剩下一道似有若无的低吟。
“狗。”
事发突然，沈星禾没来得及思考，匆匆攥了陆时的手腕，在他手心上写下一字。
陆时眉心微皱，须臾又舒展：“我去看看。”
本来就是荒凉地，灌木丛随处可见。
心里有了猜想，然而当看陆时抱着一团血糊糊的东西出来时，沈星禾还是瞪圆了双目。
那是一只博美犬。
估计是被遗弃的，小东西背上的毛还少了一大截。
后背黑乎乎的，好像……被烧伤过。
小东西对人的警惕性很高，单是陆时抱它这么一会的功夫，它已经挣脱了好几回。
要不是受伤严重，兴许真的被它挣脱出去。
沈星禾没养过宠物，只感觉自己怀里多了软乎乎一团。
她有点庆幸自己下车时还带了毛毯，这会刚好派上用场。
软绵绵的毯子还带着沈星禾的体温，柔软暖和。
也是奇怪，刚才面对陆时，小博美还连番折腾，挣扎着想要脱身，这会却老老实实被沈星禾抱在身上。
一动也不动。
只小鼻子一抽一抽的，看着好不可怜。
这附近没有宠物医院。
陆时在地图上找了好几圈，还是一无所获。
海城不像一线城市，仅有的几家宠物医院零星分布在城中。
目的地太远。
无奈之下，陆时只能喊了司机大叔回来，载了他们一趟。
沈星禾最先的猜想没有出错。
小博美之前确实受到了虐待。
也幸好发现及时，否则真的挺不过今晚。
小东西蔫巴巴躺在医生怀里，有气无力。
只一双眼睛黑溜溜乱转，视线就没离开沈星禾过。
没人能拒绝软乎乎的小狗狗，沈星禾也不例外。
小博美后背的烧伤严重，得在宠物医院待一段时间。
沈星禾先行回家。
人还没到医院大门，就听见身后一阵哒哒哒的脚步声。
小博美跟了上来，咬着它裤脚不放。
小东西眼神湿漉漉的，沈星禾一颗心都化开。
俯身，轻轻摸了摸小东西的脑袋。
“它把你当主人了。”
医生摘了手套，笑了两声，弯腰将小博美从地上抱起。
刚才在医院，都是陆时在跑前跑后的，沈星禾一个字也未说。
起初医生也觉得奇怪，不过他们本来就是做这一行的，明察秋毫是他们的强项。
没一会就发现了症结所在。
也不急着等沈星禾的回答，只是简单将小博美的情况复述了一遍。
“需要找人领养的话，我们也可以帮忙。”
他们救治的流浪的猫猫狗狗不少，都是被路过的好心人送来的。
有人舍不得，救治完就直接带着宠物回家了。
不过家里没有条件领养宠物的也不少，医院也会帮忙转发领养的帖子，寻求一个有缘人。
沈星禾都自顾不暇，奶奶照顾她一人已经够辛苦了，沈星禾不可能再给老人家添负担。
陆时缴费回来，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幕。
沈星禾孤身坐在轮椅上，女孩眉眼微抬，单薄身子坐在轮椅上，正定定盯着小博美离开的方向。
之前抱着的小毛毯也一并留给了小狗狗，故而沈星禾这会怀里都空荡荡的。
陆时还当她是担心，安慰了几句。
“我和医生说过了，明天再过来。”
小狗狗的事没瞒周兰。
周兰也心疼。
可惜老人家年纪摆在那，心有余而力不足，只是愤愤骂了虐狗的人不是东西。
又问了沈星禾一句，医药费够不够。
沈星禾在手心写了个“陆”字。
周兰恍然，对陆时的好感又添了好几分。
……
刚搬来海城那会，沈星禾都是闭门不出。
平日里唯一能见到的，除了周兰再无他人。
后来陆时频频上门，沈星禾又多了一个玩伴。
这些天为了去宠物医院，沈星禾也渐渐习惯了出门。
宠物医院来回得三个小时的路程，两家长辈不放心，都是让司机跟着过去的。
开始还都是陆时去沈家等人，不过后来几天……
“小陆，星禾来找你了！”
陆奶奶先前还在花园除草，远远瞧见沈星禾过来，扬声朝楼上喊了一句。
陆奶奶喜欢养花，闲来无事还会在后院种一点小石榴。
虽然成果率不太可观，每年结出的小果子比鸡蛋还小。
不过陆奶奶还是乐在其中。
陆时今天穿了一件深蓝色短袖，松松垮垮的，衬得人精神了不少。
碰巧沈星禾今天穿的水手服，绀色衬衫短裙，外加一个红色领结。
看着和陆时像是一套。
沈星禾这些天跑医院跑得勤，宠物医院本来就不大。
渐渐的，楼上楼下的医生护士也认识他们二人。
医生：“狗狗恢复得不错，过两天就能接回家了。”
小博美认得沈星禾。
每回她过来，小狗狗都会晃着小尾巴，绕着沈星禾打转。
后背烧伤的部位还没长毛，这会看着还是光秃秃的一只，好在小狗狗的精神状态已然好了不少。
小尾巴晃得起劲，只要沈星禾过来，立刻跟着沈星禾，走哪跟哪。
领养的帖子发出去好几天了，可惜回复的人寥寥无几。
好几个还都是借机打广告的。
沈星禾看了一眼手机。
视线还未收回，手心倏地多了一个毛茸茸的小脑袋。
小博美不知何时跳进她怀里，正拿小脑壳蹭沈星禾的小手。
不比毛绒玩具的粗制滥造触感冰凉，小狗狗一整个身子都是暖烘烘的。
软乎乎的爪子蹭着沈星禾的手心，又低低呜咽了两声。
沈星禾的手机屏幕还停留在领养界面。
小东西似乎心有所感，小爪子啪嗒一声，差点将沈星禾的手机打到地上。
偏偏罪魁祸首还一副无辜眼，只睁着一双黑溜溜的眼睛，弱小无助。
沈星禾无奈弯唇。
她确实舍不得小东西。
纵使再不情愿，今天在医院的时间份额也花费结束。
该回家了。
沈星禾抬头，视线在医院大厅逡巡一周，最后才发现角落的陆时。
棒球帽还捏在少年手心，陆时半张脸倚在旁边的墙柱上，呼吸平缓。
大抵是真累了，沈星禾推着轮椅过来，陆时还一无所知。
这些天都是陆时陪着沈星禾，看医生、做检查、复健。
周兰腰伤，暂时坐不了车，这些事都是陆时代劳的。
本来已经够忙碌了，还要花时间过来宠物医院。
头顶正好是冷气的出风口，冷风冻得沈星禾一个激灵。
她转过身。
大厅的工作人员各尽其职，所有人都在为本职工作忙碌。
静默片刻，沈星禾又缓缓推动轮椅。
又回到了方才小博美做检查的地方。
护士姐姐见她折返，还以为沈星禾是落了东西。
直至看见沈星禾的手机。
“你想要毯子？”
护士姐姐眉眼弯弯，转身和同事交待一句，让对方上楼拿一次性毛毯过来。
自己陪着沈星禾坐在一旁。
护士姐姐本来就善谈，闲来无事还会聊聊八卦嗑嗑cp。
难得正主在自己眼前，小护士偷偷凑近沈星禾，笑着揶揄。
“毯子是给小男友准备的吧？”
她一双眼睛都蕴着笑意，一脸“我早就看穿了你不要骗我”的表情。
沈星禾本来还局促坐在轮椅上。
闻言，肩膀陡然一颤。
不可置信瞪圆了眼睛。
如果不是情况不允许，否认的话早就到了嘴边。
沈星禾本来就长得好看，明眸皓齿。
女孩一双杏眸圆睁，搁在膝上的小手差点将裙摆捏皱。
摇头如拨浪鼓。
护士姐姐善解人意：“懂了，你们暂时还不是那种关系。”
加了“暂时”二字，这话有待商榷的地方多了不少。
沈星禾先是一怔，随即面红耳赤，脖子都红了一周。
十几岁的小姑娘，没谈过任何恋爱，听到这种话题，脸红也是常事。
护士姐姐逗人上瘾，故意打趣：“真的，虽然不知道你的想法，但是你那小朋友肯定喜欢你的。”
“而且你们看着就像一对，衣服都是情侣装。”
从“小男友”到“小朋友”，哪一个称呼对于沈星禾而言，都是脸红的始作俑者。
沈星禾脸红耳热，心跳呼之欲出一般，乱成一团。
毛毯一到手，沈星禾就匆匆谢过人，慌不择路准备逃离现场。
不想自己一转身，倏然就瞧见陆时站在自己身后不远处。
少年身影颀长清瘦，眉眼挑着笑意。
“走了满满。”
陆时眉眼微弯，“等你好久了。”
这句话无疑是催化剂，沈星禾一张小脸乍然红透。
好不容易消退的绯色又重新爬上耳尖。
说不了话在此时是最吃亏的。
沈星禾喃喃张了张嘴，想解释，却发现自己无从开口。
落日披着红霞，徐徐从山那边走来。
陆时悠哉悠哉推着沈星禾，从医院出来。
道路两边栽着不少梧桐树，夏风拂过，树叶轻飘飘从枝间落下，正好掉落在沈星禾怀里。
前方交通拥堵，司机半堵在路上，还差十分钟才能抵达。
若是平时也会罢了，然而偏偏是今天。
陆时还在和司机打电话，沈星禾耳根却微微泛红。
女孩低垂眉眼，捻着指尖发呆。
陆时挂了电话，余光瞥见沈星禾的小动作，唇角不自觉往上扬了一扬。
他往前跨一步，伸手，制止了沈星禾对自己小指头的“迫害”。
少年手心温热，握着自己的手指修长有力。
沈星禾下意识想挣开，蓦地却发现陆时捏得更紧。
她缓缓抬头，浅色眼眸映着陆时清晰轮廓。
少年半蹲在一旁，唇角噙一丝笑：“我刚才都听见了。”
陆时声音极轻，犹如落叶飘至沈星禾心头。
心跳漏了半拍，沈星禾屏着气，飞快眨了两下眼睛。
她无声做了口型：“她……”
“她没说错。”
陆时不给沈星禾任何借口，少年意气风发，承认起自己的心意毫不含糊。
“我就是喜欢你。”
落日西斜，红霞满天。
无人在意的角落，少年支着下巴。
一如初见般自信张扬。
“……给追吗，小星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