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你以为射向他的箭,和射向我的箭、射向父亲的箭,这之间,会有什么区别吗?告诉你,没有的。其实是没有区别的。你无论把箭射向谁,受伤的,都会是全体。作为父子,作为兄弟,我们的生命是彼此相连的。你没有可能只伤其一,不及其余。如果景云死了,你觉得父亲会快乐吗?我会快乐吗?全家上下有谁会真的快乐吗?我们父子从今以后再看到你的时候,心里不会浮现出景云流血的尸体吗?如果景云死了,姨娘怎么办呢?她已经这么大年纪了,景云就是她下半生的依靠,是她在这个宅院里含辛茹苦生活了这么多年的唯一的希望,你让她还怎么能活得下去?如果她有个三长两短,你觉得父亲的晚年会怎么样呢?你希望父亲因为景云的错误而这样度过晚年,走完余生吗?”
你说:“所有的生命都是一体的。无论你伤害了哪一个,都是伤害到了全体。”
你说:“琴儿,你当时心里只想着要复仇,让景云受到应有的惩罚,你没有时间,也没有现在这样的冷静来好好想想这些,你也没有时间和心情,肯听我这样慢慢地给你剖开来解析。但是现在,事情已经过去,你应该再回头好好地想想,我的话,是不是有些道理?你只是要杀了景云,你并不想杀别人,但是,不论你采取什么方式杀了他,你是没有可能让伤害仅限于他自己的。你一定会伤及无辜,而且,这会让你自己非常难过,追悔莫及。那天,挡在景云身前的人是我,如果不是我,而是父亲呢?如果你的箭射到了父亲呢?”
“琴儿,你觉得射箭之前和射箭之后相比,心里的痛苦会有所减轻吗?如果射箭之后,痛苦依然还在那里,或者痛苦更甚,那么,你射出这些箭,又是为了什么呢?”
你说:“琴儿,还记得我带你去打谷场的那一天吗?你还记得你曾誓愿这一生绝不杀人吗?你曾说,不仅不会自己杀人,而且要告诉子孙不要杀人。”
你说:“在任何情况下,都不对别人生起加害之心,是非常困难的。如果你不能忍受难以忍受的,承担无法承担的,原谅无法原谅的,你就很难做到,对其他人,始终没有加害之心。”
那一天,在你誓愿成为我的丈夫之后,在所有的人都离开,只留我们两个人单独面对的时候,你对我说了很多杀人的事情。
现在想起来,在我那一生接触过的人当中,再也没有人比你更懂得什么叫做杀人了。
对于杀人,你懂得这么多,了解这么深,你清晰地看到了它的每一种影响和每一种后果。
你不像那些战场的普通屠夫和朝堂上好战的疯癫之徒一样,是对此懵然不知的。
所以,后来,当你说,你将会变成杀人恶魔时,我明白那意味着什么。
我对你有着深深的悲悯。